第2章

爷爷剧烈地咳嗽起来,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断断续续地说:“石狮爷……护了咱陈家……护了这村子……好多代了。它……嘴馋,爱喝点油……你喂饱它,它就保你平安……保咱这一方水土,不‘耍麻达’……”

“耍麻达”是当地的土话,意思是出麻烦、不顺利。启明当时半信半疑,只觉得这说法古老得可笑。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爷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枯瘦的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答应我!启明!答应爷爷!只要陈家的香火不断……这油……就不能断!否则……要出大乱子的!记住!信约……不能毁!”

老人眼中的光几乎要灼伤他。启明被爷爷的郑重吓到了,连忙点头:“我答应您,爷爷,我一定做到。”

爷爷这才松了手,瘫倒在炕上,仿佛最后一丝力气也已用尽,喃喃道:“好……好……石狮爷……会认得你……瓶子上……有……”

话没说完,老人又陷入了昏睡。三天后,爷爷平静地走了。而那未说完的话,和这个小瓷瓶,成了爷爷留给启明最神秘的遗物。

起初几年,启明只是机械地执行着这项任务。每月两次,趁着夜色,像个特务一样溜到村东头,拿出小瓶,倒出一点点清亮粘稠、带着奇特冷香的油脂,抹在那尊面目模糊、甚至有些丑陋的石狮子嘴上。然后低声说一句:“石狮爷,吃饭了。”算是完成任务。

那石狮子蹲坐在老槐盘根错节的树根旁,风吹雨打,遍体鳞伤,尤其是后腿处,一道深深的裂痕,仿佛曾被人用重器砸断过。村里没人把它当回事,小孩在上面撒尿,大人用它蹭脚上的泥。只有启明,像个傻子一样,年复一年地守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承诺。

他问过父亲,父亲只是闷头抽着烟,说:“你爷爷让做,你就做着。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总有道理。”但父亲自己却从不去做,仿佛这项使命,隔代传到了启明身上。

直到启明十八岁那年夏天,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他骑着车从镇上回来,天色已晚,下着瓢泼大雨。土路变成了泥塘,自行车根本没法骑。他推着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在经过一段靠近河沟的陡坡时,脚下一滑,连人带车朝河里栽去。那河沟平时水不大,但暴雨让河水暴涨,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树枝杂草,咆哮着奔流。

启明吓得魂飞魄散,心想完了。就在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河岸的瞬间,突然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猛地顶了一下,力道很大,却又不失柔和,硬生生把他推回了路面,一屁股坐在泥水里。自行车则哐当一声掉进了河里,瞬间被冲得没了影。

惊魂未定的启明回头看去,除了茫茫雨幕和咆哮的河水,什么也没有。坡顶上,老槐树在风雨中狂舞,树下那尊石狮子,在闪电划破夜空的刹那,似乎模糊地动了一下,那双常年被苔藓半遮的石眼,好像瞥了他一眼。

是错觉吗?肯定是错觉!是摔倒时的幻觉罢了。他安慰自己。但那个被顶撞的感觉,如此真实。而且,那天晚上,正好是十五。

从那以后,启明对“抹油”这件事,不再仅仅是完成遗命。他开始觉得,那尊石狮子,或许真的有点什么。他开始留意观察,发现每次抹油后的几天,村里似乎总会特别平静,连鸡鸣狗吠都少了许多。而如果偶尔因为忙忘了,延迟一两天,村里就可能会出点小麻烦,比如谁家的牛走丢了,或者谁家吵架特别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