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顾……栖?”他看着她名片上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那语调不像是在念一个名字,更像是在吟诵一句隐秘的祷文,充满了某种虔诚的渴望。

顾栖低头看着素描,又抬头看看他,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是阴雨天里忽然漏下的一缕阳光。“是我。”她笑了,声音很轻。说来也怪,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温柔起来,敲打玻璃的声音不再刺耳,反而像伴奏的乐音。

然而,当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西装袖口一处未干的、靛蓝色的颜料渍时,林笙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抽回。动作之大,让顾栖愣了一下。那抹鲜艳的靛蓝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迹,像是不祥的预兆,又像是一块刚刚形成的、小小的淤青。

他不该靠近。绝对不能。视网膜上那些该死的、挥之不去的浮游黑斑又开始在视野的边缘游动,像伺机而动的幽灵。医生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尖啸:“视网膜色素变性,进行性的……乐观估计,可能还有三个月,或许更短的有效视力期。”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仓皇地重新混入喧闹的人群,像一条急于潜入深海的鱼。走到门廊,冷风夹杂着雨丝吹在脸上,他忍不住回头——只见顾栖仍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张素描,然后轻轻地将它按在了自己的胸口,那个动作,无比珍重,像是在用体温护住一簇在风中摇曳、即将熄灭的火苗。

那簇火苗的温度,隔着人群,似乎也能灼伤他。

第二章

梧桐树的叶子大片大片地凋落,铺满了林笙工作室外那条安静的小巷。工作室位于一栋老式洋房的顶层,宽敞,凌乱,却充满了艺术的气息。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松节油、亚麻仁油和油画颜料特有的浓郁气味,这气味如今缠绕上了顾栖手写的诗稿散发的淡淡墨香。

顾栖像一只找到了温暖巢穴的猫,蜷在靠窗的那张旧绒布沙发里,膝盖上摊着笔记本,轻声念着她刚刚写下的句子:“他的画笔是手术刀,精准而温柔,剖开我所有层层的伪装,露出内里柔软的、从未示人的真实……”

林笙站在画架前,正对着调色板上的钴蓝和钛白进行微调,试图捕捉窗外秋日天空那种特有的、清透的灰蓝色。听到她的诗句,他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纹,那笑纹里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二十七岁的顾栖,灵魂太明亮,太鲜活,像一道毫无遮挡的强光,照得他眼底那片日益扩大的阴翳无处遁形。他贪婪地享受这光亮,又无时无刻不恐惧着它的消失。

“为什么,”顾栖忽然放下笔记本,走到画架旁,指尖轻轻点着画布上一幅尚未完成的肖像画,画中的她闭着眼,像是在沉睡,眼角却用掺了银粉的颜料勾画出一道细微的泪痕,在模拟的晨光中,像一道刚刚凝结、尚未愈合的伤口,“你总是不停地画我?”

林笙调色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目光依然停留在画布上那个她的影像上,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千钧重量,沉沉地砸进顾栖的心里:“因为……你是我生命里,缺失了很久的那道光。”他需要这光,需要将她的样子,她的神态,她的一切,用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多地烙印在视网膜上,刻进记忆里,赶在永恒的黑暗降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