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黄浦江的风带着水汽吹拂着工作室的小阳台。他们并肩站着,俯瞰着脚下这座不夜城的璀璨灯火。顾栖仰头看着他,霓虹的光影在她清澈的瞳孔里流转、碎裂,化成一片绚烂的星河。林笙低下头,贪恋地吻住她,从她的唇瓣上汲取着温暖和生机,仿佛这是末日前的狂欢。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视野的右下角骤然塌陷,被浓重的黑雾吞噬,连顾栖近在咫尺的笑靥也模糊了一角。他踉跄了一下,勉强扶住冰冷的铁艺栏杆,在她担忧的目光中,仓促地谎称是低血糖犯了。
顾栖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近期频繁的“失误”:碰倒杯子,走路时偶尔的迟疑,以及看向她时,那瞬间的、放空般的失焦。终于,在她帮他整理画稿时,无意间翻出了他藏在厚重画册夹层里的医疗诊断书。白纸黑字,冰冷刺眼:视网膜色素变性,进行性视野缺损,预后不良。
质问发生时,林笙正背对着她,用调色刀狠狠地刮掉画布上一幅刚刚起稿的、她的轮廓。颜料被粗暴地铲下,发出刺耳的声响。“别用那种同情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他猛地转身,声音像淬了冰,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疏离和防御,“我不需要施舍!”
顾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生疼。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用力掰开他紧握调色刀、指节发白的手指,将那个他常常忘记服用的、装着各种维生素和辅助药物的药瓶,强硬地塞进他汗湿的掌心。“林笙,”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坚定,“画家的眼睛如果……看不见了,难道心也要跟着一起瞎掉吗?”
窗外,秋雨再次不期而至,密集地敲打着工作室老旧的铁皮屋顶,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小的锤子,敲打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然而,真正的崩溃发生在深夜。顾栖被隔壁画室传来的、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惊醒。她赤脚冲过去,推开虚掩的门,看到的景象让她心脏骤停——林笙跪在一地碎瓷片中,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个陶瓷马克杯的残骸。而他右手紧握着的调色刀,刀尖竟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手腕滴落,正好落在旁边一幅未干的风景画上,猩红的色彩迅速晕开,在画布上诡异地绽放成一朵绝望的、触目惊心的玫瑰。他试图用这种极端的疼痛,来确认这个视觉逐渐模糊、扭曲的世界,尚且真实存在。
第三章
自那夜之后,顾栖几乎是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搬进了林笙工作室隔壁那个原本堆放杂物的小隔间。她开始尝试用文字,为他逐渐暗淡的世界织就一双新的眼睛。
“这一笔,应该是很纯粹的群青,对么?就像那天外滩傍晚,你发梢被风吹起时,落下的阴影……”她站在画架旁,仔细端详着林笙正在涂抹的颜色,然后用最精准的语言描述出来。林笙的手悬在半空,颤抖着,试图根据她的描述找到正确的落点,但往往偏离轨迹,将原本和谐的色彩搅得一团糟。挫败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
终于,在一个被失眠和焦虑折磨的雨夜,积压的情绪全面爆发。林笙像一头困兽,疯狂地撕碎了画架上所有新画的草图,雪白的纸片如同绝望的蝴蝶在房间里纷飞。他的吼声嘶哑,充满了痛苦和无助:“你走!你越是这样靠近我,我越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我只会更快地坠入黑暗!你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