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记忆中那个早已回不去的、温暖的江南?
我的沉默似乎就是答案。
他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说:“这幅画,画完可以挂在客厅。”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画室,留下我一个人对着画布发呆。
那天晚上,他罕见地没有直接钻进书房,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了一瓶白兰地。
他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给我。
“尝尝这个,”他说,“比你上次喝的那瓶要好。”
我有些惊讶地接过酒杯。
他知道我动过他的酒柜?
我们隔着宽大的茶几,相对无言。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侧影。
他喝酒的样子很优雅,手指修长,握着杯脚,轻轻晃动,观察着酒液挂壁的痕迹。
我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小口。
酒液依然辛辣,但入口后却散发出浓郁的果香和橡木的香气,层次丰富,回味悠长。
确实比我之前胡乱喝的那瓶好太多。
“你懂酒?”我忍不住问。
这似乎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超出“生活必需品”范畴的对话。
“工作需要。”他言简意赅,“也谈不上懂,喝得多而已。”
又是一阵沉默。
但这次的沉默,似乎不像之前那样冰冷和令人窒息了。
空气中飘浮着白兰地的醇香,和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气氛。
“你……”我鼓起勇气,想问问他关于光线的那番评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窥探他的过去,似乎也是一种越界。
他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晃着酒杯,目光落在琥珀色的液体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我母亲生前,也是个画家。她最喜欢研究的,就是光影。”
我心中一震。
这是他第一次向我提及他的家人。
我知道他父母早逝,他是被祖父带大的,但具体细节,我一无所知,也不敢问。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喝着酒。
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坚不可摧、冷静如冰的男人,内心或许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柔软和伤痕。
那扇一直紧闭的门,似乎因为一幅画、一杯酒,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那天之后,我们的生活模式并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依然忙碌,我依然在画室里消磨大部分时光。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他会开始留意我画了什么。
有时晚餐时,他会不经意地提起某个艺术展的信息,或者评论一句某位当代艺术家的风格。
虽然依旧是点到即止,却让我感觉到,他至少“看见”了我的存在,而不只是一个合住的室友。
而我,也开始偷偷观察他。
观察他喝咖啡时微蹙的眉头,观察他疲惫时揉按太阳穴的小动作,观察他面对难缠的电话会议时,语气依旧保持冷静克制,但手指会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我们像两个在黑暗中间行走的旅人,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向对方伸出触角。
隔着那场冰冷的交易,隔着“周先生”与“周太太”的身份,某种微弱的光,似乎正在黑暗中,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