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恶钱噬魂
贞观二十二年的秋雨,将长安城浸泡在一片铁锈色的水雾中。官营铸币坊深处,摇曳的灯火映照着一方青铜墓范,暗红色的血液正沿着"开元通宝"四字的凹槽缓缓流淌,宛如一条苏醒的毒蛇,悄然缠绕着象征盛世的铭文。
【又失手了?】监工的声音冷得像淬火的铁,在潮湿的空气里激起一阵寒意。
老工匠颤抖着收回被范沿划破的手掌,血珠滴入炭盆时发出"滋"的悲鸣,腾起的青烟带着刺鼻的铜锈味。这是本月第三次"意外"了。窗外,雨点砸在黑瓦上的声音,恍惚间竟像是万千铜钱在低声啜泣。
在这座以铜铸就帝国血脉的城池里,每一枚钱币都暗藏双刃。既能温暖饥寒交迫的掌心,也能割开盛世繁华的假面。
延兴门外的官道已化作一片黑泥的沼泽。护城河水裹挟着上游铸币坊冲下的铜渣,一次次撞击石岸,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王阿公的双膝深陷泥泞,破旧的衣衫紧贴着他嶙峋的脊梁,在秋风中不住颤抖。
“开门啊!三石谷子就换了这些铁片子!”他对着紧闭的城门嘶吼,声音被雨水撕成碎片。右手紧握的"开元通宝"边缘泛着诡异的绿锈,左手揣着的粟米窝头早已被雨水泡发。这是小孙子三天来唯一的食粮。
路人们或裹紧衣袍匆匆离去,靴底溅起的泥点如嘲讽般落在老人肩上。或站在远处低声叹息,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钱袋里同样劣质的铜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能让这些"恶钱"在长安肆意流通的,正是那位权倾朝野的户部尚书梁世清。
就在上个月,东市张屠户只因骂了句【恶钱该杀】,当夜便被安上【盗铸】的罪名,女儿也被迫卖入梁府为奴。这长安城的光鲜外表下,暗流涌动的是权力的游戏与百姓的血泪。
“老丈,借一枚看看。”
一柄青竹伞悄然遮住王阿公头顶的雨幕。李砚舟蹲下身时,半旧的青衫下摆立即被泥水浸透。他指尖薄茧触到铜钱边缘的瞬间,嘶的一声轻响,一道血痕已然绽开——那钱刃锋利得超乎想象。
血珠滴落在钱面上,竟顺着铜绿的纹路渗了进去,仿佛被这诡异的钱币吞噬。“含铁至少六成。”李砚舟深吸一口气,铁腥味混杂着铜臭直冲鼻腔,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紧握的那半块母范。
王阿公猛地抬头,浑浊的双眼写满震惊。大唐《钱法》明令铜钱含铁不得逾两成,可这钱分明是把杀人的刀!
乌木算盘在李砚舟指间发出急促的脆响,像在诉说着一个惊人的真相:“正经开元通宝,铜占八成三,重二铢四絫。而这劣钱铜不足四成,铸一枚成本不足五文,却要当百文流通——净赚十七文。”
【十七文】三个字如同惊雷在人群中炸开。卖菜的赵阿婆颤抖着掏出钱袋:“昨日收的这串钱,今早粮店说“梁府的钱才是钱”,这串就是废铁!”愤怒的咒骂声此起彼伏,却在梁府马车经过时戛然而止。青绸车帘后隐约露出的描金靴尖,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好个“净赚十七文”!】
清冷的声音如冰棱破空而至。谢清越立在雨中,浅绿色官袍已被雨水浸透,但腰间的鱼袋依旧熠熠生辉。这位御史台著名的“铁刺”,此刻手中的奏折已被攥得发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