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娶我那天,说最欣赏我的懂事。

七年里我学着他所有规矩——不吵糖吃,不闹陪睡,连化疗掉发都默默收拾。

直到他秘书流产需要输血,O型血的我被从病床拖进手术室。

醒来时看见他攥着陌生女孩的手:“娇气包,抽点血就晕。”

我摸着自己光秃的头皮笑了。

原来他爱的从来不是懂事,而是被我供奉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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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疗的第三天,沈修瑾来了。他穿着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像是刚从某个重要会议下来,身上还带着室外清冽的风的气息。他推开病房门,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一步步,踏在我混沌的感官上。

我正对着洗手间那面冰冷的镜子,手里是一小撮刚刚脱落,还带着毛囊的头发。镜子里的人,脸色蜡黄,眼眶深陷,头顶稀疏,丑陋得让我自己都心惊。听到门响,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将那撮头发扔进垃圾桶,迅速抓过旁边搁着的淡紫色软帽戴在头上,用力往下拉了拉,确保每一寸不堪都已被遮盖。

不能让他看见。这是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沈修瑾不喜欢失序,不喜欢狼狈,更不喜欢我露出任何需要他额外费心的软弱。七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在他面前保持整洁、体面、以及他最常挂在嘴边夸赞的——“懂事”。

他走进内间,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秒,没什么温度,像是确认一件物品是否还在原处。“感觉怎么样?”他问,声音平直,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询问。

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嘴角有些僵硬:“还好,医生说了,反应不算太大。”

他“嗯”了一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际线。“公司最近有个大项目,很忙。”他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事实。

“我知道,你忙你的,我这里没事,有护士呢。”我立刻接话,声音轻快,甚至带着一点体谅的笑意,“真的,不用担心我。”

这就是我们相处的模式。他给予婚姻的名义,我回报以绝对的省心。不吵着要他陪,不抱怨他缺席,就连此刻,癌细胞在我体内肆虐,剧烈的呕吐感和骨头缝里的疼痛日夜折磨,我对他说的,依然是“没事”。

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视线落在我头上的软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最终没说什么。他从来不会在这些细节上过多追问,或许是因为信任我的“懂事”,或许,是根本不在意。

“需要什么跟张姨说。”他抬手看了看腕表,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闪着冷硬的光,“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我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带来的短暂气流。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微弱滴答声。我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垮塌,疲惫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砖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我才敢让压抑的呻吟溢出口腔。

胃里翻江倒海,我冲回马桶边,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吐出来的只有苦涩的胆汁。冷汗浸湿了后背,虚脱感让我几乎站不稳。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憔悴,眼底是一片绝望的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