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生日宴的蜡烛,不多不少,正好五十根。
每一根都插在德国定制的水晶烛台上,间距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烛火跳跃着,映着满屋子宾客艳羡的笑脸。
我的丈夫顾淮,正站在我对面,手里端着一杯82年的拉菲。他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笑起来嘴角的弧度,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
“舒舒,许个愿吧。”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永远正确的磁性。
所有人都看着我,目光里写着同样一句话:林舒,你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是啊,我拥有一个完美的丈夫,一个完美的女儿,一个完美的家。我的人生,就像顾淮亲手设计的建筑图纸,精准、华丽、挑不出一丝错处。
三十年了,我一直活在这张图纸里。
我看着眼前的蛋糕,法国甜品师空运过来的,甜度、尺寸、裱花,都完全符合顾淮的要求。
完美。
完美得让人想吐。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闻到的不是奶油的香甜,而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那是顾淮的味道,他有洁癖,每天都要用消毒水擦拭家里的一切。
三十年来,我的嗅觉里,只剩下这种冰冷、干净、没有一丝人气的味道。
我许了一个愿。
一个,我藏在心里,想了三十年的愿望。
然后,我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蜡燭。
掌声响了起来。
顾淮走上前,习惯性地想拥抱我,为这个完美的生日宴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我后退了一小步,避开了他的手臂。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零点一秒的失控,这在他的世界里,是不允许的。
“顾淮,”我看着他,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我们离婚吧。”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我看到顾淮那张永远完美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没有愤怒,没有震惊,他只是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出了故障的精密仪器。
“舒舒,”他开口,语气依然温和,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纠正意味,“别开玩笑。大家都在看呢。”
“我没有开玩笑。”我重复了一遍,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说出来,就好了。像拔掉一颗烂了三十年的牙,虽然疼,但终于不用再忍受那日复一日的折磨。
“妈,您在说什么啊?”我们的女儿,顾思源,快步走过来,脸上写满了惊慌和不解。她是我们最完美的作品,名校毕业,举止优雅,连说话的语气,都像她父亲一样,永远正确。
“你喝多了,妈。”她想来扶我。
我再次避开。
“我没喝多。”我看着我的女儿,这个我一手带大,却离我最遥远的人,“思源,妈妈只是……不想再演了。”
说完,我没再看顾淮和他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
我转身,脱下脚上那双价值不菲但磨得我脚疼的高跟鞋,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晚风吹在我的脸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青草的味道,有泥土的味道。
就是没有,那股让我窒息了三十年的,消毒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