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敏的最后一次家长会，我和江敏是牵手着手的。
九月初的傍晚，热气还没散干净，糊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我的手心有点冒汗，江译的手干又冰冷，握在一起，没有半点情侣间的温存，反正是在执行一项任务前，双方在确认装备是否配合。
我们的装备，就是结婚二十年，不断磨合到天衣无缝的，恩爱夫妻的面具。
“眠眠的班主任又想换了，姓李，对吧？”江译侧过头，低声问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扫过我的耳廓，痒痒的。
在外人看来，这大概是丈夫对妻子的亲昵耳语。
只有我知道，他只是在确认基础。
“嗯，李老师，刚毕业的大学生，很有热情。”我点点头，嘴角也打着，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度数。
我们走进教室，里面已经坐满了家长。空调开得很足，嗡嗡作响。空气里混着一股粉笔灰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李老师看到我们，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来。
“江眠爸爸，江眠妈妈，你们来啦！”
“李老师好。”我们异口同声，默契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快请坐，你们就坐江眠的位置吧。”李老师指了指第一排中间的那个空位，“江眠这次模考，又是全班第一，班级第三！这孩子，真是又稳又让人省心！”
我和江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那样的、标准的、“骄傲的父母”的微笑。
我们坐在沙发上，桌子有点矮，江译一米八十五的个子，长腿憋屈地蜷着。我从包里拿出纸巾，很自然地，帮他擦了擦额头，根本不存在汗水。
他也很自然地，在我擦完后，握住了我的手，放在腿上，轻轻拍了拍。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周围的家长，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江眠爸妈感情真好啊，每次都一起来。”
“是啊，不像我们家那样，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影。”
我听着这些窃窃私语，脸上的笑意，惊了。
看，我们的演技，多好。
好到了，就可以拿奖了。
家长会的内容，无非是那些老生常谈。强调纪律，分析考情，给家长们鼓劲，也施压。
我全程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和江译，就某个问题，低声“交流”两句。
“这个自主扩编的政策，希望变了，回去得让睡眠看看。”
“嗯，我记下。她物理的那个小题，还是有点弱，得找老师再聊。”
我们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一个大概。
一个多小时后，家长会结束。
班主任把我们几个“优等生”的学生留下来，单独聊了几句。无非是夸奖和鼓励，让我们稳住，搞好后勤，千万别给孩子压力。
我们连连点头，像所有关心孩子的父母一样，问了一些关于孩子心态和饮食的问题。
李老师对我们这对“模范夫妻”显然很有感触，聊了很久。
直到我们出了校门，坐进车里。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相当于舞台剧的幕布，轰然落下。
沐浴了所有的眼神和声音。
我和江译，几乎是同时，读出了那只，从头到尾都紧紧牵着的，手。
我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慢慢地，一根根地，擦着刚刚被他握过的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