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发病房
六月的阳光透过市第一小学礼堂的彩色玻璃窗，在斑驳的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我坐在毕业生席位的第三排，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新校服的衣角——母亲特意为毕业典礼买的，还带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礼堂里弥漫着夏日的燥热和孩子们压抑的兴奋。电风扇在天花板上缓慢转动，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校长在台上讲话，声音通过老旧的扩音器传出，带着嗡嗡的回响。
“下面有请优秀毕业生代表苏小梦同学发言。”
掌声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侧幕走出。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肩膀处隐约可见补丁的痕迹。马尾辫扎得歪歪扭扭，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当她走到话筒前抬头时，我看见了那双眼睛——明亮得惊人，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她的声音清脆如泉水击石，在闷热的礼堂里荡起一丝清凉。阳光恰好照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我屏住呼吸，觉得台上站着一个天使。
她的演讲很精彩，讲到对未来的憧憬，对老师的感谢，对同学的不舍。但当我仔细看时，发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嘴角紧绷着，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演讲结束后，掌声雷动。她鞠躬时，我看见她后颈处有一块青紫的痕迹，像是淤伤。那一刻，天使的形象出现了裂痕。
典礼结束后，我想找她说话，却看见她独自一人从礼堂后门匆匆离开，消失在小巷尽头。她的背影瘦小而倔强，白色校服在昏暗的巷子里格外醒目。
那个夏天，我时常想起那个穿洗白校服的女孩。母亲告诉我，苏小梦的父母正在闹离婚，谁都不想要她，她暂时跟奶奶住在一起。“那孩子可怜啊，”母亲叹气说，“以前多好的孩子，现在...”
母亲没说完的话，在三个月后的初中开学第一天，我得到了答案。
开学清晨，我怀着期待早早来到新学校。校门口挤满了新生和家长，空气中弥漫着新书本的墨香和期待的气息。我正寻找着自己的分班名单，忽然听到一阵骚动。
离校门还有百米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儿。人群中，一个银白色短发的少女格外醒目，她穿着改短了的校服裙，黑色网袜，嘴里叼着烟，血红色的美瞳让她看起来像地狱来的使者。
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苏小梦？那个毕业典礼上的天使？
她看见了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推开身边的人朝我走来。她走路的姿势很拽，像个黑社会大姐大。身边的太妹们发出刺耳的笑声，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看什么看？书呆子。”她吐着烟圈，烟雾喷在我脸上，带着刺鼻的烟味。
我吓得后退一步，书包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书包，手指上的黑色指甲油已经剥落大半。当她将书包塞回我怀里时，突然笑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的脸颊发烫，心跳加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周围响起哄笑声，我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年我们十三岁。她像一株有毒的曼陀罗，强行在我的世界里生根发芽。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夏天，她父母正式离婚，双双离开这座城市，她搬进了奶奶不足四十平米的老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