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庞大而冷漠的城市。玻璃映出我自己的脸，一张还算年轻、但眼神里早已没了什么波澜的脸。出卖记忆？不，我出卖的，是承载记忆的那个“自己”，是感受情感的那个内核。它被一次次的植入和删除打磨得光滑而麻木，像一块被用过就扔的擦布，只是这块布比较昂贵。
终端再次震动，是中介莉莉安发来的消息，她的虚拟头像永远是一副精致到无懈可击的职业笑容。
“周先生，新订单。客户Z，级别很高，要求定制‘青涩初恋’主题，预算非常可观。资料已发您加密邮箱，请查收并确认是否接单。老规矩，绝对保密。”
我划开消息，点开邮箱。客户Z的资料很简单，只有基本的身高体重等生理数据适配要求，以及一条特别备注：“希望载体具备天然的、未经雕琢的真诚感，排斥过于程序化的表演。”
“真诚感？”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这大概是我现在最匮乏的东西了。不过，演技，或者说，模拟“真诚”的能力，我倒是在一次次的服务中磨练得越发纯熟。毕竟，她们要的就是这个调调。
报酬栏那一长串的零让我瞳孔微缩。足够我支付这间公寓未来一年的租金，或者买下那辆我在橱窗外看了无数次却从未想过真正拥有的跑车。
“接单。”我回复了两个字。
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我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来维持这个用空虚堆砌起来的光鲜外壳，来填补内心那个因为某种原因而越来越大的黑洞。也许，只是因为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会了。
2 重逢的幻影
客户Z的“体验舱”位于城市最顶级的私人会所深处，比我的公寓还要奢华数倍。空气里流淌着若有若无的白噪音，光线柔和得恰到好处。我躺在符合人体工学的舒适座椅上，后颈的接口与设备连接，冰凉的凝胶触感传来。
“放松，周先生。连接即将开始。”莉莉安的声音通过内置耳机传来，带着一丝职业化的安抚，“客户Z对这次体验期待很高，请务必进入状态。”
我闭上眼，深呼吸，努力清空大脑里那些杂乱的念头。这是工作，高薪的工作。我需要扮演好我的角色。
轻微的电流感划过神经末梢，意识开始模糊，然后被一股强大的、温暖的情感流覆盖、牵引。
“剧本”开始了。
场景是夏日午后的校园，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有青草和栀子花的味道。我，不，是“剧本中的我”，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走向图书馆后面那片安静的小树林。
然后，我看到了她。
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背对着我，坐在树下的长椅上，阳光在她发梢跳跃。光是这个背影，就让我（剧本中的我）心跳缓了一拍。
她缓缓转过头来。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大脑深处，仿佛有一颗小型核弹轰然炸开！整个植入的、虚假的“剧本世界”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要立刻崩溃！
那张脸，是陌生的，符合客户Z提供的形象数据，精致，柔美，带着预设的羞涩。
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神采，那种微微蹙眉时的小动作，还有她转过头来时，脖颈处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小痣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