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先被一片刺目的红浸染,然后才彻底沉入黑暗的。
红是嫁衣的红,是灯笼的红,是继母咧开嘴时,口中期许未来、实则淬毒的红。它们像黏稠的血液,糊住了我的眼睛,塞满了我的耳朵。
我,穿着一身待嫁的红衣,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静候一场与我无关的庆典,或是我的死亡。
十八岁生辰刚过不久,我爸和继母便将我反锁在弥漫着霉味和旧时光气息的房间里,窗外是他们与那个三十五岁男人讨价还价的声音,像钝刀子割着我已经麻木的神经。
那个男人,足以当我的父亲,我见过一次,眼角耷拉着,身上有股劣质烟草和汗液混合的味道,看我的眼神,像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货物。
“养了她十八年,总该见点回头钱。”这是我爸的声音,浑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我大侄子那边你放心,礼金一分不会少,就是这丫头性子犟……”继母的声音尖细,像针,扎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犟?或许吧。
否则,如何在爷爷奶奶“赔钱货”的辱骂声中,在爸爸酒后惯常的拳脚相加下,在无数次被剥夺吃饭、读书权利的恐惧里,我还能像石缝里的草,挣扎着活到十八岁?
甚至,我还曾妄想用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叩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那通知书到来那天,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有光的日子,随即就被我爸撕得粉碎,碎屑像雪,却是滚烫的,烙在我的瞳孔里。
“读书?女娃子读那么多书做啥子?早点嫁人,给你弟弟攒彩礼才是正经!”奶奶瘪着嘴,眼神混浊而冰冷。
于是,光灭了。连同我早已被诊断为抑郁转双相的情感世界,一同坠入永夜。
活着,成了一种漫长的凌迟。那么,死亡就是最终的越狱。
“琪琪这名字好啊,字典里说,是琪花瑶草,像美玉一样!”姑姑当年抱着襁褓中的我,曾这样笑着说。
可我这块“玉”,生来便蒙尘,被弃如敝履。美玉该被温养,被珍视,而我呢?
记忆当真是潮湿冰冷的脓疮,我记起奶奶藏在门后角落,用来对付那些啃噬贫瘠生活的老鼠的耗子药。
用它来结束我这只“赔钱货”的生命,倒也般配。
红色的粉末,带着一股刺鼻的甜腥气,混着冷水灌入喉咙,喉咙像是被灼烧,胃里翻江倒海。
我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像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那一刻,竟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我终于,可以不再受苦了。
我等待着,等待着黑白无常来引我过那奈何桥,饮下忘川水,将这十八年的苦楚尽数忘却。
外面,迎亲的唢呐声由远及近,吹奏着别人的喜庆。
冰冷的床上,我感觉身体一点点僵硬,意识像退潮般散去。
最后闯入的,是继母尖,大概是久唤我不应。
她看到僵硬的我,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刺耳的咒骂:“死了?!你个死丫头!你怎么敢死!你让你爸怎么跟人家交代!我大侄子那边怎么办!你个死女子!你个短命鬼!你让我们怎么交代!养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她的声音尖锐,像玻璃刮过石板,却奇异地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