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申城程家,搞艺术的。
我叔,程开山,当代抽象艺术大师,一坨颜料甩画布上能卖八百万。
我姐,程菲,新锐艺术家,闭着眼睛泼墨,说那是宇宙洪荒。
我,程意,一个画人像的。
在他们眼里,我画得越像,就越“匠气”,越没灵魂。他们说我是程家的耻辱,是个只会描眉画眼的手艺人,不是艺术家。
他们说我不懂艺术。
后来,在程家十年一度的“观山”画展上,我展出了一幅空画框,名字叫《皇帝的新画》。
他们当众嘲笑我,说我江郎才尽,只会哗众取宠。
我打开了直播。
当着全网几百万人的面,我拿起画笔,对着现场那些“名流雅士”的嘴脸,一笔一笔,把他们画在了那张空白的画布上。
我叔道貌岸然的贪婪,我姐眼底藏不住的嫉妒,还有那些艺术掮客们谄媚又鄙夷的嘴脸。
我给这幅画起了个新名字,《名利场》。
他们想让我滚出程家。
可他们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他们以为自己是皇帝,却忘了,我也是个画师,专门画遗像的那种。
1.家宴,或者叫审判席
“程意,过来,给你吕伯伯倒酒。”
我叔程开山的声音从红木餐桌那头传来,不响,但跟小锤子似的,一下下敲在人神经上。他没看我,眼皮耷拉着,正在给他那盆宝贝兰花掐枯叶。那姿态,仿佛他不是在叫自己的侄女,是在使唤一个顺手的物件。
我放下手里的速写本,走过去。酒瓶是冰的,握在手里,一股凉气顺着胳膊往上蹿。
桌上坐满了人。除了我叔程开山,还有我那个刚从国外拿了个野鸡奖回来的堂姐,程菲。剩下几个,都是艺术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一个,就是我叔嘴里的“吕伯伯”——著名艺术评论家,吕颂。
吕颂那张胖脸喝得油光锃亮,他眯着眼看我,嘴角撇着,那笑意到不了眼底。“小意啊,还在画你那些人像?我跟你说,写实那套东西,早就过时了。现在是观念的时代,是情绪的爆发。你看你姐姐程菲,那才是真正的艺术。”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那是我姐程菲的“大作”。一块巨大的画布,上面用黑漆泼得乱七八糟,中间有几道刺眼的红。她说这幅画叫《阵痛》,表现的是文明分娩时的撕裂感。
我爸妈还在世的时候,说我姐这画,跟装修队刷墙没刷匀似的。
现在,这幅“没刷匀”的画,据说估价三百万。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倒酒。琥珀色的液体注进高脚杯里,发出很轻的声音。
程菲娇笑一声,挽住吕颂的胳膊。“吕伯伯,您就别说我妹妹了。她呀,就喜欢那个。一笔一笔地画,跟绣花似的,有耐心。我们这种搞创作的,可没那份闲工夫。”
她嘴上说“别说我了”,可那扬起的下巴,得意得快要戳破天花板。
我叔程开山终于掐完了他那片枯叶,慢悠悠地开了口:“匠气太重。程意,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画画不是描摹,是表达。你画得再像,那也只是个照片,没有灵魂。我们程家,不出画匠。”
“不出画匠”,这四个字,他从我十二岁说到现在。
我爸妈是程家的意外。他们俩都是搞古建筑修复的,一辈子跟榫卯结构打交道,严谨得跟尺子似的。在我叔他们眼里,这也是“匠气”。我爸妈飞机失事走后,我叔收养了我,逢人就说他如何仁义,照顾没了父母的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