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走上坡,鞋尖踢了踢新翻的土:“私垦荒地,可是搞资本主义尾巴。要被举报了,轻则扣工分,重则批斗游街——你说是不是?”
她说完,盯着我,嘴角带笑。
我知道她在等我求她。
我没动,手里的锄头拄在地上,指节发白。
她又说:“你一个女人,带着俩娃,活得不容易是吧?可也不能乱来啊。要是让公社知道了,连累全村人都不好交代。”
这话听着像是劝,其实是威胁。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放下锄头,走到她跟前。
“桂香姐。”我嗓子有点哑,“我不是想惹事。我是真没法子了。”
她挑眉看着我。
“晓丫咳了三天,夜里喘不上气。豆豆饿得抽筋,昨晚上抱着娃娃直哆嗦。”我说着,眼眶发热,不是装的,“我就想着,多种点红薯,哪怕活一半,也能熬过春荒。”
她不说话了,只看着我。
我从怀里掏出那两个鸡蛋,塞进她手里:“这是我攒了半个月的,本来想换点盐。可现在……求你别声张。等收了薯,我第一个给你家送一筐。”
她低头看那两个蛋,还温乎着,在她粗糙的手心里冒着热气。
风刮过来,吹起她鬓角的白头发。她看了我一会儿,又看看两个孩子,特别是豆豆冻得通红的小手。
“你胆子可真大。”她终于开口,“这种事,被人看见就是大事。”
“我不敢指望别人帮,只能自己试一把。”我说,“你要去告,我现在就停下,绝不拦你。”
她沉默了几秒,把鸡蛋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走。
快到坡底时,她停了一下,没回头,只说了句:“再让我看见你在这儿,我可就不客气了。”
然后脚步一重,走了。
我站在原地,腿有点软,扶着锄头才没跪下去。
晓丫跑过来抱住我的腿,仰头看我。豆豆也停下捡石头,站在我身后,小手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知道他是在问:刚才那个人,还会回来吗?
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了,弟弟。咱们接着干。”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新翻的土上,泛着浅褐色的光。
我把剩下的薯种拿出来,按脑子里那句话——“三月三,垄距八寸密植栽”——开始排种。八寸是多宽?我用手比了比,大概两拃宽,差不多了。
一排排种下去,覆土,踩实。晓丫学着我的样子,在旁边帮忙压土块。豆豆还是默默捡石头,但每当我抬头环顾四周,他就抬起小手,朝某个方向指一下。
有一次他指向村口,我立刻停下动作,假装在拔草。过了会儿,果然有人影晃过去,是去挑水的王婶,没往这边看。
中午没吃饭,只喝了点热水。两个孩子也没喊饿,晓丫累了就坐田埂上歇会儿,豆豆困了就靠着竹筐打个盹。
我又整出半亩地,把最后一点薯种全埋进去了。
傍晚收工,我背着豆豆,牵着晓丫往回走。路过村口水井,碰见李桂香提着水桶。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低头舀水。
我也低头,放慢脚步。
她突然说:“你那个垄,太窄了,容易烂根。”
我一愣,抬头看她。
她舀满水,拎起来要走,又顿了顿:“加点草木灰,防虫。别让人看见你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