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窒息的热闹
我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拖上六楼时,膝盖已经在打颤。老小区的楼道没灯,下午四点的光从窗户斜切进来,照见堆在转角的旧纸箱,上面落满的灰被风吹得飘起来,呛得我咳了两声。抬手擦汗时,指尖蹭到了行李箱上的贴纸——那是去年从老家带出来的,印着山顶的星空,现在边角已经卷了边。
推开合租房的门,一股混杂的味道先扑过来:廉价柠檬洗衣液的香,裹着螺蛳粉的酸臭,还有点说不清的汗味。客厅的沙发陷在阴影里,米白色布面蹭得发灰,扶手破洞露出的黄海绵上,还沾着半片辣条包装纸。小张趿着蓝色拖鞋从厨房出来,塑料碗里的螺蛳粉冒着热气,红油顺着碗边往下滴,他低头吸了口粉,没看见我,径直往沙发走,拖鞋“啪嗒啪嗒”的响,像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借过一下。”我抱着刚从洗衣店取的浅灰床单,往阳台挪。床单还带着烘干后的暖,我攥着边角,生怕蹭到沙发上的脏东西——这是我唯一一件没被打包压皱的床品,想着铺在小房间里,能有点“家”的样子。
刚走到阳台门口,小张突然侧身,胳膊肘结结实实地撞在我怀里。“哐当!”螺蛳粉碗晃了晃,一勺红油不偏不倚溅在床单下摆,洇开一块暗红的印子,像块难看的疤。
“哎,不好意思啊。”他头都没抬,嘴里还嚼着粉,说话含糊不清,只挥了挥手,就瘫进沙发,点开手机游戏。“冲啊!别怂!”游戏音效瞬间炸响,盖过了我想说的话。我盯着床单上的油印,指尖能摸到布料被红油浸硬的触感,阳台的风从纱窗缝里钻进来,吹得小张搭在晾衣杆上的大码T恤晃了晃,水滴落在我手背,凉得像冰。
我蹲在阳台的小板凳上找肥皂,水泥沿太尖,指尖一划,一阵刺痛——血珠立马渗出来,滴在浅灰的床单上,小红点和红油印叠在一起,更难看了。我没找创可贴,扯了截卫生纸随便裹住手指,沾着水反复擦那片油印。肥皂滑溜溜的,蹭得指节发酸,油印却像长在了布上,越擦越淡,却总留着道浅红的印子。飞蛾绕着头顶的灯转,翅膀扑棱的声音很轻,却听得人心里发慌。
“你倒得太多了。”身后传来小孟的声音,我手一抖,肥皂掉在地上。他走过来,弯腰捡肥皂时,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旧书本的霉味混着柠檬洗衣液的香,有点奇怪。他没看我裹着卫生纸的手指,径直走到厨房柜子前,拿出那瓶AA买的洗衣液,拧开盖子倒过来晃了晃,瓶身被他攥出几道印子。
“上周刚开封的,现在只剩一半了。”他盯着瓶底,黑框眼镜滑到鼻尖,“你洗个床单用这么多?”
“我在擦油印,不是洗床单。”我站起来,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不想让他看见这点狼狈。
“那也不能这么浪费。”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旧书市场的订单,上面圈着两本二手小说,“这是AA的钱,你这样用,下周就得再凑钱买新的。我……还想省着买这两本书。”
我张了张嘴,想辩“我只用了一点”,可看着他指尖捏着订单的样子,话又咽了回去。原来他的“计较”不是针对我,是连自己都要掐着钱过日子。客厅里小张的嘶吼声又响起来:“赢了!快开香槟!”接着是可乐罐被拉开的“嗤啦”声,然后是嚼辣条的“嘎吱”声,混着小孟扒拉硬币算水电费的“叮当”声,像无数根细针,扎得耳朵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