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遥又一次从那个梦里挣脱出来,心跳如擂鼓,在万籁俱寂的凌晨格外清晰。梦里没有车祸的刺耳声响,没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只有陆延。他穿着那件干净的白色衬衫,站在他们曾一起憧憬过的落地窗前,阳光将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他回头对她笑,嘴唇翕动,说着什么。她每次都拼命想听清,可总在即将触及的瞬间醒来,留给她的,只剩一片空无的回响和枕边的湿意。
五年了,这个梦像设定好的闹钟,精准地在每个她稍显脆弱的时刻响起。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水杯,指尖冰凉。窗外,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一片灰蓝。她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五点零七分。比昨天早了十三分钟。这种无意义的精确计算,是她试图掌控混乱生活的一种方式。
“姑姑!你醒了吗?” 清脆的童声伴着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开涟漪。
是晨阳。
知遥抹了把脸,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醒了,阳阳等一下。”
她打开门,五岁的小男孩沈晨阳穿着绿色的恐龙睡衣,头发乱蓬蓬地站在门口,怀里还抱着一个皱巴巴的绘本。清晨的光线从他身后漫进来,勾勒出他小小的轮廓。就在他仰起脸,露出一个睡眼惺忪又充满依赖的笑容时,知遥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弯成好看的月牙——像极了陆延。尤其是那种毫无保留的、带着点狡黠的暖意,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血缘真是奇妙又残酷的东西,哥哥沈知远和陆延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挚友,晨阳作为哥哥的遗孤,眉眼间却偏偏继承了陆延最鲜明的特征,反而和哥哥只有一两分相似。这常常让知遥产生一种时空错乱的恍惚感。
“姑姑,我饿了。”晨阳拉住她的手,温热的小手掌传递来真实的触感,将她从恍惚中拽回。
“好,我们去煎荷包蛋。”知遥牵着他走向厨房,刻意避开那双眼睛的直视。她将这种相似性定义为“应激反应”,是大脑在创伤后产生的错误联想。她一直在努力“纠正”它。
厨房里,她熟练地打着蛋,油锅滋滋作响。晨阳趴在餐桌边,晃着小腿,自顾自地开始讲他昨晚梦到的超级飞侠去南极拯救小企鹅的故事。知遥听着,心思却有些飘远。她想起陆延也爱吃她煎的荷包蛋,总是要求溏心,说那种流动的、鲜活的蛋黄才是食物的灵魂,凝固了的蛋黄像失去了生命。
“姑姑,”晨阳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问,打断了她的思绪,“爸爸和陆叔叔,是去星星上做好玩的积木了吗?”
锅铲差点从手中滑落。知遥稳住呼吸,转过身,挤出一个她认为足够温和的微笑:“……是啊。他们搭的房子,是天上最漂亮的。”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不残忍,也最远离真相的解释。死亡对于五岁的孩子来说太抽象,而“星星”和“积木”则美好得多。
她将煎好的蛋放在盘子里,金黄的蛋液从划破的蛋白中缓缓流出,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遗忘,原来是人世间最艰难的谎言。当你越想逃离一个影子,生活偏偏会安排一面无处不在的镜子,时刻提醒你,他无所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