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烦躁地按下撤销键,一遍又一遍。
这种挣扎,就是她每日的常态。那个“他”,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存在于每一个生活的缝隙里,存在于晨阳日益相似的眉眼中,更存在于她无法控制的梦境和笔端。
冲突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上午爆发了。
幼儿园布置了“我的家庭”主题手工作业,要求孩子和家长一起完成一幅剪贴画。知遥如临大敌,但还是准备了各种颜色的彩纸、布料和胶水。
晨阳却很兴奋,光着脚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小脸严肃地挑选材料。“这是姑姑,”他拿起一块米色的布料,贴在画纸上,又拿起黑色的毛线,小心翼翼地粘成短发的形状。“这是我,”他贴上一个穿着蓝色恐龙T恤的小人。
知遥稍微松了口气,配合着他剪剪贴贴。氛围难得地轻松愉快。
直到晨阳拿起一张黄色的彩纸,仔细地剪下一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又用画笔在星星上画了两个小黑点当作眼睛,一个上扬的弧线当作嘴巴。
“这是陆叔叔!”晨阳自豪地把“星星叔叔”贴在了画纸的左上角,紧挨着“爸爸”和“妈妈”(他用的是从旧照片上剪下来的影像),“陆叔叔住在星星上,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他上次还来我梦里,陪我玩积木了呢!”
一瞬间,知遥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谁让你贴他的!”她猛地拔高声音,自己都被这尖锐的语调吓了一跳。她一把夺过晨阳手里的画,手指几乎要戳破那张黄色的星星,“以后不许再提他!不许再梦到他!听到没有!”
晨阳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呆了,小嘴一瘪,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像受了惊的小鹿,惶恐而不解地看着她。那种眼神,混合着委屈和害怕,却依然带着陆延式的清澈。
看着这张脸,知遥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但一种更强大的、名为“恐惧”的情绪攫住了她。她恐惧晨阳会一直活在这个影子下,恐惧自己永远无法走出过去,恐惧这无尽的思念和悲伤会毁掉现在的生活。
“哇——”晨阳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伤心和委屈。
知遥看着被自己揉皱一点的画纸,看着哭得浑身发抖的孩子,巨大的悔恨和自责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蹲下身,想抱住晨阳,却被他抗拒地推开。
“我讨厌姑姑!呜呜……我要陆叔叔……”
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击垮了知遥。她瘫坐在地上,无力地靠着沙发,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不是讨厌陆延,她是太想他了,想到每一次提起,都像是在结痂的伤口上重新撕开一道血口子。而晨阳,这个她最想保护的人,却成了撕开伤口的那只手。
那天下午,家里笼罩着低气压。晨阳哭累了,抽泣着在沙发上睡着,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知遥轻轻给他盖好毯子,凝视着他酷似陆延的睡颜,心如刀绞。
她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妈……”电话接通,刚喊了一声,她的声音就哽咽了,“我想……把阳阳送到您那儿住一段时间。”
电话那头的母亲沉默了片刻,轻声问:“怎么了,遥遥?又是因为……小延的事?”
知遥的眼泪流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