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里藏星河，掌心凝清泉
陆峥蹲在沙灶前，用义手转着铁桶，火苗舔着桶底，发出滋滋的轻响。桶里的稀粥泛着浑浊的黄，是用半袋发霉的小米和三升纯净水熬的，这是清澜六岁的生日宴 —— 在三个月前，这够全营地的人喝两顿，现在却得省着给孩子当宝贝。
“爸，芮姐说要给粥加‘星星’。” 清澜抱着破布娃娃蹲在旁边，小脚丫在沙地上蹭出浅浅的坑。她的头发比上个月黑了些，是苏芮用蒸馏剩下的热水给她洗的，泡沫少得像层薄雪，却让她高兴了整整一天，见人就掀着头发说：“你闻，香不香？”
陆峥往灶里添了块沙虫粪饼，这玩意儿燃烧时会冒蓝烟，是苏芮发现的 “天然燃料”，就是味儿冲得能把苍蝇熏晕。“别老缠着你芮姐，她今天要给培育池换过滤膜，忙得脚不沾地。” 他用铁勺搅了搅粥，水面浮着层白沫，像被踩碎的云朵。
“可是芮姐说，蓝藻能在粥里发光。” 清澜的手指戳着沙地上的蓝藻样本，那是她昨天帮苏芮捡的，被太阳晒得半干，却还泛着淡淡的蓝，“她说这是天空的碎片，吃到肚子里，晚上做梦能看见大海。”
陆峥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钝钝地疼。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她的头发干得像草，一抓就掉渣。去年在水利站宿舍，他还能每周给清澜煮个鸡蛋，现在却连顿像样的粥都熬不出来 —— 那半袋小米还是上个月从掠沙者手里抢的，里面混着沙子和虫子，挑了半天才凑出能吃的。
“粥快好了。” 陆峥把铁桶从灶上挪下来，热气腾得他睁不开眼，混着沙虫粪的腥气，闻着有点像海边的风。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糖纸，里面包着半块水果糖，是苏芮用一支试管跟路过的拾荒者换的，说是 “给孩子的生日惊喜”。
“星星来啦！” 苏芮的声音从沙堆后传来，她的白大褂沾着蓝藻汁液，像泼了片淡蓝色的墨，手里举着个小玻璃瓶，里面的液体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快，趁着粥热，倒进去会发光。”
清澜拍着小手跳起来，破布娃娃掉在地上都没捡。苏芮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往粥里滴了三滴蓝藻提纯液，原本浑浊的粥瞬间泛起淡蓝色的光晕，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里面，看得清澜眼睛都直了。
“哇！是星河！” 小姑娘舀起一勺粥，吹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抿了口，小脸上立刻绽开个甜甜的笑，“爸爸，芮姐，你们快吃，星星在嘴巴里跳舞呢！”
陆峥看着她的笑脸，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舀起一勺粥，温热的液体滑进喉咙，带着淡淡的腥味，却奇异地让人安心。蓝藻的蓝光在胃里微微发烫，像揣了颗小小的太阳。
“这提纯液还能当色素用？” 陆峥挑眉看向苏芮，她正用铁勺小口喝着粥，白大褂的袖口沾着粥渍，看着像只偷吃东西的猫。“你这技术不去开甜品店可惜了。”
“这叫资源最大化利用。” 苏芮舔了舔嘴角的粥，眼睛弯成了月牙，“监测中心的资料里说，蓝藻含有天然荧光素，遇热会发光，还能补充维生素，比你那发霉的小米有营养。”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管，里面的蓝藻正在缓慢移动，像一群蓝色的小蝌蚪，“对了，矿洞的样本分析出来了，赵虎没说谎，里面的毒液确实含有北极冰川成分，变异率比预期的高 15%。”
陆峥的笑僵在脸上，粥在嘴里突然没了味道。“中和剂的效果怎么样？” 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砍刀，那里的刀鞘被磨得发亮，是清澜用沙砾帮他打磨的，说这样 “爸爸砍坏人更顺手”。
“普通浓度的管用，但高浓度的需要加倍剂量。” 苏芮把玻璃管塞进白大褂口袋，指尖在膝盖上敲出轻快的节奏，“老周找到的那个油罐，改造成蒸馏器后效率提升了三倍，现在每天能产八升纯净水，足够调配中和剂了。”
清澜突然举着勺子站起来，小跑到培育池边，对着里面的蓝藻喊：“谢谢你们来我家做客！等我长大了，给你们盖个大房子，让你们天天发光！” 她的声音在空地上荡开，惊飞了几只躲在沙棘丛里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像在鼓掌。
陆峥和苏芮相视而笑，沙粒在阳光下跳着舞，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撒了把碎金。远处的蒸馏塔冒着淡淡的白烟，铁皮在风中发出嗡嗡的响，像谁在哼着不成调的歌。
“下午让二柱子带几个人去加固矿洞入口。” 陆峥把最后一点糖渣倒进清澜的粥碗里，看着她小口舔着，像只满足的小猫，“赵虎画的地图里标了三个炸药点，让他们用沙土埋了，别炸塌了主通道。”
“我跟他们一起去。” 苏芮擦了擦嘴角的粥渍，白大褂上的蓝藻汁液蹭到脸上，像画了道奇怪的花纹，“我得在矿洞安装监测仪，实时传输毒素浓度数据，万一有泄漏能及时处理。”
陆峥皱眉：“矿洞里太危险，上个月疤脸他们清理通道时，还挖出过半具尸骨，看衣着像是半年前失踪的拾荒者，手里还攥着个空水壶。”
“有监测仪在，比你的砍刀靠谱。” 苏芮从地上捡起清澜掉的破布娃娃，拍掉上面的沙子，娃娃的眼睛掉了一颗，她从口袋里掏出颗蓝藻种子塞进去，“你看，这样就有只蓝色的眼睛了，跟天上的星星一样。”
清澜接过娃娃，举着转了个圈，裙摆扫起的沙粒落在陆峥的靴子里，硌得脚底板有点痒。“爸爸，芮姐说等蓝藻长满培育池，就给我扎个蓝头发，像美人鱼一样！”
“等你长到爸爸胸口高再说。” 陆峥刮了下她的鼻子，指尖沾到点粥渍，黏糊糊的，“现在赶紧喝粥，不然星星就要跑掉了。”
清澜赶紧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抿着粥，蓝藻的光在她的小嘴里一闪一闪，像藏了只萤火虫。陆峥看着她的侧脸，突然想起红雾降临那天，他抱着她从水利站跑出来，她的小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蛋糕，奶油蹭得满脸都是。
“对了，老周说他找到台旧收音机。” 苏芮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她正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培育池的扩建图，线条歪歪扭扭的，像条蠕动的蛇，“修了三天居然能出声，昨天晚上还收到个模糊的信号，说东边有个大湖没被污染，好多人往那边迁徙呢。”
陆峥嗤笑一声：“八成是掠沙者放的假消息，去年就有人说北边有绿洲，结果去了二十多号人，回来的就一个，还疯疯癫癫的，见人就喊‘水在天上’。” 他往灶里添了块粪饼，火苗突然窜高，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苏芮没反驳，只是用树枝把沙地上的 “湖” 划掉，改成了个更大的培育池。“不管真的假的，我们的培育池必须加快进度。” 她的指尖在蓝藻样本上轻轻一点，“根据监测数据，沙漠的地下水位正在缓慢回升，只要蓝藻能稳定繁殖，两年内就能净化出一条小溪。”
“两年……” 陆峥喃喃自语，清澜已经能跑能跳了，说不定还能背着小书包，在溪边捡石头玩，像普通孩子那样，不用再为一口水发愁。
“爸！芮姐！你们快来看！” 清澜突然尖叫起来，举着破布娃娃往培育池跑，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星星在水里跳舞呢！”
陆峥和苏芮赶紧跟过去，只见培育池里的蓝藻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发出幽幽的蓝光，像一片翻涌的星海。更奇怪的是，池边的沙地上，那些散落的蓝藻碎屑也跟着发光，连成一条蜿蜒的光带，指向西边的沙丘。
“是地磁场异常。” 苏芮蹲下来，手指在光带上轻轻一划，蓝光随着她的动作起伏，“矿洞里的硅基生物在活动，影响了周围的磁场，蓝藻对这种波动很敏感。”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像藏了两颗星星，“这说明矿洞的毒液正在扩散，我们必须提前行动。”
陆峥盯着那条光带，突然想起赵虎画的地图，矿洞的位置正好在西边沙丘下。“让二柱子他们准备好，明天一早就出发。” 他的手摸向腰间的砍刀，义手的合金指节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次带足中和剂，再带上五升纯净水，争取三天内搞定。”
苏芮点头，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保温盒，里面装着用蓝藻提取物做的药膏，是她熬了两个通宵才制成的，据说对刀伤有奇效。“把这个带上，上次你后背的伤还没好利索，别又感染了。” 她把盒子塞进陆峥手里，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掌心，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陆峥的手心有点烫，他把保温盒揣进怀里，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点温度。沙粒在脚边滚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说话。
清澜还在培育池边拍手，破布娃娃上的蓝藻种子也在发光，映得她的小脸忽蓝忽白，像个小精灵。“爸爸，芮姐，你们看！娃娃也会发光了！” 她举着娃娃转圈，裙摆飞扬，像只快乐的小蝴蝶。
陆峥看着她的笑脸，又看了看身边的苏芮，她的侧脸在蓝光中柔和了许多，额角的疤痕不再狰狞，反而像道特殊的勋章。远处的沙尘暴正在积聚，黄黑色的沙墙遮天蔽日，却挡不住培育池里那片顽强的蓝光。
“粥凉了。” 陆峥突然说，往沙灶走去，“吃完早饭，我去检查装备。”
“我去准备样本瓶。” 苏芮跟在他身后，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发光的沙粒，留下一串淡蓝色的脚印，“对了，你的义手润滑油我加了薄荷草，这次应该不臭了。”
陆峥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阳光穿透沙尘，在沙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培育池的蓝光、沙粒的金光、清澜的笑声、远处的风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关于希望的歌。
他知道前路依旧凶险，矿洞里的毒液、未知的变异生物、虎视眈眈的掠沙者，还有那随时可能降临的沙尘暴，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但只要看着培育池里那片蓝光，看着清澜快乐的笑脸，看着身边这个总爱瞪眼睛却默默准备药膏的女人，他就觉得有了力气，像沙漠里的胡杨，再大的风沙也能站稳脚跟。
粥已经凉了，蓝藻的光也淡了下去，像星星睡着了。但陆峥知道，只要火种还在，希望就不会熄灭，总有一天，这片干涸的土地上，会重新流淌起清澈的泉水，而他们，会笑着看着这一切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