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落道里区
民国二十七年冬，哈尔滨道里区的雪下得格外密。俄式尖顶建筑的屋檐垂着冰棱，马车碾过积雪的声响里，夹杂着日本宪兵队皮靴踏雪的沉重节奏。沈砚青站在 “同记商场” 二楼的回廊上，指尖夹着的雪茄燃到了尽头，灰烬落在貂皮大衣的袖口，他却浑然未觉 —— 视线正锁着街对面 “清沅诊所” 门口那道纤瘦的身影。
苏清沅裹着件藏青色棉袍，正将一个药箱递到穿粗布棉袄的妇人手里，低声嘱咐着什么。她的头发用一支素银簪挽起，鬓边落了片雪花，抬手拂去时，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沈砚青知道，这双看似柔弱的手，不仅能执针救人，还能在特务搜查时，将地下党的情报藏进药箱夹层，甚至能在商会谈判桌上，用三言两语拆穿对手的阴谋。
“沈少，张会长的车到了。” 管家沈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沈砚青掐灭雪茄，转身时，眼底的温柔已换成世家公子惯有的矜贵：“知道了，备车去马迭尔宾馆。”
沈家是哈尔滨的老牌工商业世家，祖父靠中东铁路的货运发家，到沈砚青这代，名下产业涵盖商场、面粉厂、航运公司，是道里区数一数二的望族。而今天这场商会晚宴，明面上是商议 “日满经济共荣”，实则是日本特务机关 “特高课” 想借机拉拢本地商户，同时敲打那些不愿合作的家族。
马车行至马迭尔宾馆门口，沈砚青刚下车，就见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正与特高课课长松井雄一握手。男人身形挺拔，眉眼深邃，袖口露出的手表是瑞士产的百达翡丽 —— 那是陆承泽，三个月前刚从上海来哈尔滨，据说背后有国民政府的背景，一来就接管了 “远东贸易公司”，行事低调却步步紧逼，最近已经从沈家手里抢走了两个中东铁路的货运订单。
陆承泽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看过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抬手虚引：“沈少，久仰。”
沈砚青握着他的手，只觉对方指节有力，掌心带着一丝凉意：“陆先生客气，听说远东公司最近势头很猛。”
“不过是运气好，” 陆承泽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审视，“比起沈家在哈尔滨的根基，我这点成绩，不值一提。”
两人寒暄间，松井雄一走了过来，操着生硬的中文：“两位都是哈尔滨的青年才俊，今后要多为‘大东亚共荣’出力。” 他的目光扫过沈砚青，又落在陆承泽身上，带着明显的试探 —— 谁都知道，沈家虽表面顺从，却多次暗中资助抗日分子；而陆承泽背景不明，特高课至今没摸清他的底细。
晚宴上，杯盏交错间暗流涌动。张会长提议各家商户增加对日物资供应，沈砚青端着酒杯，慢悠悠道：“张会长，眼下松花江结冰，航运受阻，面粉厂的原料运不进来，怕是难以为继啊。” 他这话看似推诿，实则是暗指日军强征民船用于军事运输，导致民用航运瘫痪。
松井雄一的脸色沉了沉，正要开口，陆承泽却先一步说道：“松井课长，沈少所言不假。不过我远东公司最近刚打通了陆路运输线，或许能帮沈家解决原料问题 —— 当然，前提是沈少愿意合作。”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谁都知道沈陆两家正在争夺货运生意，陆承泽此刻提出合作，看似示好，实则是想借机渗透沈家的产业。沈砚青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脸上却依旧带笑：“陆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沈家的事，还是自己解决比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