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言

幸福小区坐落在城市的一隅,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仿佛一个被琥珀封存的世外桃源。这里的阳光永远和煦,草坪永远翠绿,院子中央那棵古老的银杏树,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刚修剪过的青草味和各家厨房飘出的温馨饭菜香。

每天清晨,唤醒居民的并非闹钟,而是孩子们银铃般的嬉笑声。他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从一栋栋精致的楼房里飞出,汇聚在中心花园的彩虹滑梯和沙坑旁。他们的父母或祖父母总是陪伴在侧,脸上挂着永不褪色的、温和而满足的微笑。大人们的工作似乎都很清闲,从未见过有人行色匆匆,或是焦头烂额。他们的时间仿佛无穷无尽,可以耐心地陪孩子观察一上午的蚂蚁搬家,或是和邻居下一盘漫长的象棋。

邻里关系和谐得近乎完美。张阿姨家包了饺子,一定会给李奶奶送去一盘;王叔叔修理家电的手艺,随时乐意无偿为整个小区服务。大家见面必然亲切寒暄,互相夸赞对方的孩子“又长高了”、“真懂事”。小区里设施齐全,从恒温游泳池、图书室,到超市、诊所,一应俱全,居民们几乎不需要离开这个闭环的小世界。也确实很少有人离开,外界似乎被一层无形的、柔软的屏障隔绝,鲜有陌生人闯入,也无人质疑为何从未有快递员或访客能准确找到这里的门牌号。

朵朵就是那个罕见的“意外”。她记得自己是跟姥姥突然“来到”这里的,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像是蒙着一层雾。但这里的快乐很快冲刷了那点不安,小朋友们迅速接纳了她,带着她玩耍,大人们也永远很热情,从来没有质疑她怎么没有父母。她发现,自己长得特别快,新买的鞋子没两个月就小了,昨天还看不懂的绘本,今天就能流畅地读给姥姥听。就连掉了没几天的牙齿也很快就长出来了。大人们都夸她:“看朵朵,来了我们小区长得多快!还是姥姥会照顾!”姥姥笑着,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一丝无人察觉的忧虑,她似乎比其他人更常看向小区出口的方向。

在这里,“幸福”和“和谐”是至高无上的准则,是生活中不容置疑的铁律。

孩子们都无比乖巧,因为所有居民都“知道”,不听话的孩子会突然“生病”,然后很快“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疗养”,再也不会回来。曾经有父亲在楼下情绪失控,抬手想打哭闹的儿子,他的手还没落下,整个人就像被按下了删除键,瞬间僵直,然后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邻居们迅速而默契地处理了现场,并温柔地告诉那个吓傻了的孩子:“你看,爸爸太累了,需要休息。以后大家会更爱你的。”

邻里间也从无真正的争吵。据说很久以前,有两户人家为了停车位发生了口角,声音越来越大。第二天,两家人就齐齐整整地“搬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从此,所有可能引发矛盾的苗头都会被一方迅速、甚至恐惧地道歉所掐灭。那种和谐,仔细感受,并非完全源于爱,更深处是一种被驯化后的谨慎和敬畏。

小区里的居民,无论是人,还是那些偶尔眼神会闪过一丝非人空洞、但大部分时间完美扮演着慈祥长辈或友善邻居的“东西”,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生活本就该如此。他们不记得来自哪里,也不想去往别处。这里什么都有,这里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