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静水深流
沈静熟练地将熨斗滑过白衬衫的领口，蒸汽模糊了镜片。领口处那道极淡的玫红色印记，在热汽中若隐若现。她眼神平静，动作未有丝毫停滞，仿佛那只是光线开的无伤大雅的玩笑。将衬衫挂进衣柜，那一排整齐悬挂的男式衬衫，像是陈列着一段十年婚姻的标本。厨房里，她开始准备晚餐，刀具在砧板上发出规律而轻快的声响，像某种仪式。
七点零五分，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准时响起。陈建斌带着一身初秋的微凉和一丝甜腻的、不属于这个家的香水味走了进来。
“回来了。”沈静的声音平稳，像播报一则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
“嗯，系里新项目启动，事情繁杂。”陈建斌脱下质感良好的羊毛外套，习惯性地递给沈静，目光掠过餐桌，“清蒸鲈鱼？很好。”他的称赞像是完成某个固定流程，缺乏温度。
沈静接过外套，那陌生的香水味更清晰地袭来。她没有立刻转身挂进衣帽间，而是将外套搭在臂弯，走向连接客厅的阳台。洗衣机轻声嗡鸣启动，她看着翻滚的水流，眼神微冷。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女儿陈曦去参加为期两周的生物竞赛集训，偌大的公寓里，沉默几乎凝成了实体。沈静注视着对面的丈夫。三十八岁的高校教授，岁月待他宽厚，儒雅风度依旧，只是那眼神，越来越频繁地处于一种游离状态，仿佛他的灵魂总有一部分滞留在他处。
“下周五，曦曦学校家长会，别忘了。”沈静夹了一筷子最嫩的鱼腹肉，自然放入他碗中。
陈建斌咀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端起手边的骨瓷汤碗喝了一口：“下周五？恐怕……有个临市的学术研讨会，时间冲突了。你跟王老师解释一下？”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沈静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她想起上周，他也是去“开会”，回来时，除了这挥之不去的香水味，衬衫领口内侧还沾着一点极淡的玫红，以及这根此刻正被她悄悄从口袋拈起、对着灯光端详的栗色微卷长发。她不动声色地将发丝用一张白色纸巾仔细包好，塞进围裙口袋深处。
饭后，书房的门像往常一样关上，将两人隔绝开来。沈静站在水槽前，水流哗哗地冲刷着碗碟上的泡沫。上个月整理旧物时，她翻出了十年前的相册。照片里的自己，穿着一件烟粉色的改良旗袍，在阳光下笑得毫无阴霾，眼里闪烁着对世界毫无保留的好奇和热爱。那时的她，是出版社里小有名气的文艺编辑，策划的图书屡获好评，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却闪闪发光的想法。
而陈建斌，那时的他总是用那种充满欣赏、爱意，甚至带点崇拜的目光追随着她，称她是他的“缪斯”。
水流声戛然而止。沈静用干布仔细擦净最后一个盘子，放回消毒柜。她从口袋拿出那个小纸包，再次打开，那根栗色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十年的婚姻，这潭表面平静的深水，终于让她触摸到了水底冰冷的裂痕。
心中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尖锐的痛楚，反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确认。她需要更多的证据，需要亲眼看见，才能将心中那点残存的侥幸彻底掐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