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刺入眼睛,像几柄灼热的利刃。他眯起眼,抬手遮挡,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领带松散地勒在脖子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檀木与某种花香交织的味道,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源。
头痛欲裂。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是他的心理咨询室,一切井井有条:原木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心理学著作,沙发椅以恰当的角度面向办公桌,桌上的文件叠放得一丝不苟。唯有那盆放在窗台的多肉植物被打翻了,泥土在浅灰色地毯上洒出一小片狼藉。
林默揉着太阳穴,试图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最后一次记忆是周二晚上七点,他送走了最后一位来访者——那位因职场压力而焦虑的程序员。然后呢?
空白。
不是酒精造成的断片,他几乎不喝酒。这是一种更加彻底的空白,仿佛有人用橡皮擦将他大脑中的某段记忆彻底抹去。
墙上的时钟指向上午八点十二分。
星期三。四月十七日。
林默的目光停在桌面的日历上,呼吸骤然停滞。
昨天是四月十六日。他的生日。
四十一岁。不,四十二岁了。
一阵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作为从业十五年的心理医生,他熟悉这种症状——记忆缺失常常伴随创伤性事件。但他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哪来的创伤?
林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系统地检查办公室。他的笔记本放在抽屉第二格,钢笔平行于笔记本右侧,一如往常。客户档案按字母顺序排列,没有缺失。电脑关机状态,插头已从插座拔出——这是他每晚的习惯。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废纸篓上。
一小片暗红色的痕迹在桶底隐约可见。林默小心地伸手取出那张被揉皱的纸,缓缓展开。
纸上用深红色墨水画着一座复杂的迷宫,线条精细得令人惊叹。迷宫中心不是通常的空地,而是一只眼睛的图案,瞳孔处被重重圈出,仿佛标记着什么。在纸张右下角,有人用同样的红墨水写了一行小字:
“你忘记的,正是别人想掩盖的。”
林默的指尖微微发抖。那暗红色痕迹干涸已久,凑近鼻尖能闻到极淡的铁锈味。是血。
谁的血?
头痛再次袭来,这次伴随着一些模糊的影像碎片:一只白皙的手递来一杯水,水中有细小的气泡;百叶窗被拉上的声音;某个女人低低的啜泣,却又转瞬即逝。
林默跌跌撞撞地走向洗手间,用冷水冲脸。镜中的男人脸色苍白,眼下有深深的黑影,四十二岁的皱纹已悄然爬上了额头。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像无形的泪水。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自己左手袖口上的一点暗红。挽起袖子,小臂内侧有一道已经结痂的细长划痕,不深,但明显是新的伤口。
他自己划的?为什么?
回到办公室,林默试图重建昨晚的时间线。他查看了手机——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周一下午与姐姐的通话。没有 outgoing 电话,没有短信。这不正常,他每晚都会和母亲通电话,自从父亲去世后,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林默拨通了母亲的号码。响了四声后,电话被接起。
“默默?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你不是说这几天会很忙吗?”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林默深吸一口气:“妈,我昨天...生日过得怎么样?”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
“你不是说今年不过生日了吗?说有个重要的客户需要紧急咨询,可能要忙到很晚。”母亲的声音带着关切,“你没事吧?听起来很累。”
“我...没事,就是有点睡迷糊了。”林默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那个客户,我说是谁了吗?”
“没有啊,你从来不说客户的事情,职业操守嘛。”母亲顿了顿,“对了,小雅昨天来找过你,说打你电话没接。她留了个包裹在前台,你拿到了吗?”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小雅是他分居两年的妻子。去年开始协议离婚,但因财产分割问题一直僵持不下。他们已经三个月没有联系了。
“可能还没送到我这里。”林默含糊其辞,“妈,我得去准备一下,今天第一个客户九点就到。”
挂断电话后,林默立即打给大楼前台。值班保安确认确实有一个留给他的包裹,是昨天下午送来的。林默请他立刻送上来。
等待的时候,林默再次审视那张迷宫图。线条的走向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他曾经见过类似的图案,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迷宫的路径复杂得超乎寻常,不像随手画就,更像某种精心设计的结构。
保安敲门送来包裹。一个巴掌大的纸盒,用普通的礼品纸简单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林默小心地拆开,里面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翻开盒盖的瞬间,林默的手猛地一颤,盒子几乎脱手。
黑色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徽章。圆形,边缘有精致的麦穗纹饰,中心是一把钥匙与一柄剑交叉的图案——这是他大学毕业时获得的优秀毕业生徽章,独一无二的设计。二十年前毕业晚宴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枚徽章。
徽章下面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打印着一行字:
“第一个迷失的是戴女士,你没能帮她找到出路。现在轮到你自己在迷宫中寻找答案了。”
林默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戴女士。戴文倩。
他三年前的一位来访者,严重的被害妄想症患者,坚信自己被某个组织监视。经过半年的治疗未见明显改善后,林默建议她转诊给专攻妄想症的同僚。三个月后,戴文倩跳楼自杀。
这件事一直是林默心中的一根刺。他时常自问是否本可以做得更多,是否错过了某些征兆。但现在,为什么突然有人提起这件事?而且是用这种威胁的方式?
林默拿起徽章,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翻到背面,原本应该刻有他名字缩写的地方,被什么人用尖锐物体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组数字:2109。
数字的意义不明。日期?时间?密码?
头痛再次袭来,这次伴随着一阵眩晕。林默扶住桌角,一些影像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戴文倩苍白的面容,她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沙发扶手;
她反复说的一句话:“他们无处不在,林医生,就像空气中的电波”;
最后一次会面时,她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和字母;
她空洞的眼神:“如果我发生什么不测,记住,不是自杀。”
当时林默认为这都是妄想症的表现,现在却不禁怀疑起来。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林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徽章和迷宫图塞进抽屉。镇定了几秒钟后,他开口道:“请进。”
门被推开,两位身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年长一些,约莫五十岁,面容刚毅,目光锐利。年轻的那个三十出头,身材高大,表情严肃。
“林默医生?”年长者出示了证件,“我是市刑警队的张振,这位是我的同事李明。有些事情需要向您了解。”
林默的心跳加速,但表面维持着专业人士的冷静:“请问有什么事?”
“您认识周雨薇女士吗?”张振问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办公室。
周雨薇。这个名字让林默脊背发凉。是他现在的来访者之一,因童年创伤导致严重失眠和焦虑。上周她还在这里,哭诉着对黑暗的恐惧。
“她是我的客户。”林默谨慎地回答,“她怎么了?”
张振与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周女士昨晚在家中遇害。初步判断是他杀,现场有强行闯入的痕迹。”
林默感到一阵反胃,勉强扶住桌沿才站稳。
“我们查看她的日程表,发现昨天傍晚六点标注着与您的会面。”张振继续道,目光如炬,“您昨天那个时间见过周雨薇女士吗?”
头痛达到顶峰。林默的眼前闪过一些画面:周雨薇苍白的脸,她颤抖的手,办公室的百叶窗被拉下,夕阳的最后余晖被切成碎片。
还有那片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警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段空白的记忆突然有了一角轮廓,令人恐惧的轮廓。
“我......”林默终于挤出声音,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可怕,“我不记得了。”
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