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夫人的眼睛猛地眯了一下,像是抓住了什么。

“还有,”我语速加快,“押送父亲……押送侯爷他们流放的官差头领,姓赵,络腮胡,右手虎口有一道旧刀疤。此人贪财,但……极重声誉,尤其在乎上官对他‘稳妥’的评价。流放队伍出城前,会在校场点验。”

我说一句,老夫人的眼神就亮一分。那不仅仅是听到消息的亮光,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在必死之局中看到裂缝的算计和锐利。她不再看我,而是猛地转向一旁蜷缩着的、一个穿着素净但难掩憔悴的妇人——那是侯爷的正妻,我的嫡母张氏。

“老大媳妇!”老夫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记得,你嫁妆里有一套紫砂茶具,并两罐顶好的庐山云雾,是不是?”

张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是……母亲,可是……”

“没有可是!”老夫人打断她,目光又扫向另一个年纪稍轻的妇人,“老二家的,你针线最好,立刻去找些厚实耐磨的料子,赶制几双护膝、几副手套,要快!针脚密实些!”

然后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薇丫头,你继续说!那个赵头领,除了贪财重誉,还有什么?他家中有何人?可有特别在意之事?”

我脑子飞转,拼命挖掘着那本烂尾小说里关于这个龙套的每一丝信息:“他……他好像有个老母住在城南,还有一个儿子,据说读书尚可,他一心想让儿子脱了这军籍考功名……对了,他最好面子,若有人当众给他戴高帽,他便容易飘飘然。”

老夫人听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字都像是嚼碎了咽下去。她不再多问,立刻转头,压低声音,对着凑过来的两个儿媳和唯一一个没被带走、此刻也灰头土脸站在旁边的老管家,飞速地交代起来。谁去想办法找出那茶叶茶具,谁去准备针线布料,谁去打听王内侍和赵头领更确切的模样行程,谁又去将之前藏匿的、未被抄走的些许散碎银两和首饰想办法弄出来……

她的指令清晰而迅速,仿佛那个中风垂死、被抬出柴房的人不是她。一种绝望之下被逼出的强悍和精明,在她枯槁的身体里复苏。女眷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虽然依旧害怕,却不再是无头苍蝇,而是咬着牙,悄无声息地行动起来。偏院里弥漫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忙碌。

这一夜,无人能眠。

老夫人靠坐在墙角,闭目养神,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睁开眼,询问进度,或者将我拉到身边,让我重复、补充那些“梦”到的细节。她的眼神越来越亮,像暗夜里燃烧的两簇鬼火。

天快亮时,张氏偷偷将一套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具和一罐未开封的茶叶塞给了老夫人,低声道:“母亲,只有这些了……那罐开封的,怕是不好送人。”

老夫人接过,摩挲着冰凉的罐身,点了点头。

另一边,二婶娘和几个手巧的丫鬟,就着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赶制出了几副看起来颇为厚实的护膝和手套。老管家也悄悄摸回来,将几块碎银和一支不起眼的银簪子塞进老夫人手里,低声道:“就这些了,老夫人,还是老奴藏在鞋底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