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晨光镀在窗棂上时,我正对镜整理襟前的花饰。那花是白的,不似俗常婚礼中的鲜红,因我的未婚妻——不,妻子——与我皆爱淡色。镜中之人面目平静,竟无半分波澜,想来数年恋爱磨去了少年人特有的慌张,余下的竟是近乎冷酷的安宁。
电话便是在此刻响起的。
一串数字,未有姓名,我却认得——那是藏了七年的记忆,是大学时代深夜饮酒时总要偷瞥的号码。当初她远走他国,我发了百条信息石沉大海,而今她倒自己浮出水面。
“喂?”我声音平稳得自己都吃惊。
那端的声气却抖得厉害,穿过大洋,仍听得出哭过的痕迹。
“我...我爱你。”她说得急促,像是怕下一秒就会后悔,“现在说太晚了,我知道你今日结婚,可是...”
镜中的我嘴角竟牵起一丝笑。多么俗套的情节,像极了那些我们曾一起嘲笑的廉价电影。她在那头絮絮说着这些年的悔恨与思念,说如何终于明白最爱的是我,说异国的月光冷得刺骨,而每次圆时都想起我的眼睛。
我耐心听着,目光却投向门外——我的妻正与伴娘说笑,她穿着婚纱的侧影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一点碎发拂在颈边,她自己尚未察觉。
白月光的声音渐渐低了,或许因为我太过沉默。她终于问:“你在听吗?”
“在听。”我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婚戒,冰凉的触感。“但你为什么今天打来?”
她噎住了。为什么是今天?自然是因为终于感到永失我,因为嫉妒另一个女人正大光明地拥有我,因为她自以为是的深情要在最戏剧性的时刻登场,好教我永生不忘。
“我明白得太迟了...”她啜泣着。
我看着门外,妻正巧回头,与我目光相撞,便展眉一笑。那笑里毫无阴霾,全然不知此际正有一通越洋电话在试图颠覆她的婚姻。
“不迟。”我轻轻说。
那端陡然有了希望似的,呼吸一紧。
“你出现在我的十六岁,教我知晓爱之灼人;出现在我的二十岁,教我明白爱之无常;如今出现在我的婚礼,”我继续说,“恰是时候地提醒我,自己从怎样一团热烈的糊涂中走出,才成了今日镜中之人。”
她沉默了。或许她未曾料到,数年前那个为她醉倒街头的少年,已经死去很久了。
“我祝愿你。”最后我说,“但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通话结束。镜中的男人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最后一点摇曳的阴影也消散了。我忽然想到,白月光之白,原是因为遥远、因为虚幻、因为永不可即;而门外那个笑着的女子,却是晨光中实在的温暖,是触手可及的、有温度的未来。
婚礼乐声响起时,我走向我的妻。她的手挽住我的手臂,低声笑问:“刚才在跟谁通话?表情那么严肃。”
“一个老朋友。”我说,抬手将她颊边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拨回耳后,“她祝我们幸福。”
日光正好,毫无保留地照亮眼前的道路。
婚礼的仪式繁复而庄重,像一出预演过千遍的默剧。我站在灯下,等着我的新娘。胸前的白花微微颤动,并非源于心跳——那心跳平稳得很——大约是空调风拂过的缘故。
她挽着父亲的手臂走来,头纱覆面,笑容却穿透那层薄纱,清晰可见。是一种笃定的、温和的喜悦。我向她伸出手,她的指尖有些凉,轻轻搭在我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