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威胁的信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苏婉晴的掌心。特区喧嚣的阳光泼洒下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昌泰贸易那栋气派的小楼在她身后,像一头沉默而危险的巨兽,咧开黑洞洞的入口,嘲笑着她的孤立无援。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攥着信纸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压着刚包扎好的伤口,钝痛感阵阵传来,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起来。
不能慌!苏婉晴,你不能倒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浓烈汽车尾气和尘土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腔,呛得她咳嗽了几声,却也驱散了部分眩晕。她迅速将那封要命的信塞进裤兜最深处,仿佛要把它彻底隔绝。然后,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摧折过却顽强挺立的木棉,伸手拦下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去区医院!”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底下的沙哑和紧绷。
当务之急,是阿强。他是唯一的目击者,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刺鼻。阿强已经醒了,半靠在床头,头上缠满纱布,露出的那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隙,眼神涣散,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看到苏婉晴进来,他那只尚能视物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阿强!”苏婉晴快步走到床边,压下翻涌的心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是我,晴姐。别怕,没事了,这里很安全。”
阿强看清是她,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但眼神里的恐惧丝毫未减。他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因为下颌的伤和肿胀的嘴唇,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不急,慢慢说。”苏婉晴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缸,用棉签蘸了水,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昨晚那些人,你看清他们的样子了吗?或者……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阿强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他努力地动着嘴唇,声音含混而破碎:“……蒙…蒙着脸…都…都蒙着……棍子…铁棍……好多…好多人……”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身体又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显然回忆让他再次陷入巨大的恐惧中。
“他们…他们砸东西…我…我冲上去拦…他们…打我……”阿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只肿胀的眼睛里溢出泪水,混合着伤口渗出的组织液流下来,“他们…他们一边砸…一边…一边问…‘东西在哪?’……‘姓苏的把东西藏哪了?’……”
苏婉晴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是冲着那几个箱子来的!陈昌泰!她眼中寒光闪烁。
阿强喘息着,努力回忆更清晰的片段:“……我…我说不知道…他们就…就打得更狠……后来…后来有人…好像…好像是头儿…在…在仓库最里面…喊…喊‘找到了!快搬走!’……然后…然后他们就…就开始砸…砸所有的东西……砸完…那个头儿…走…走到我跟前…踩着我…说…说……”阿强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脸上露出极度的惊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狰狞的脸。
“他说什么?!”苏婉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绷紧了。
“……说…‘告诉姓苏的…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不然…下次…就让她…也躺在这里…或者…直接…躺棺材里!’”阿强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断断续续地复述出这句充满血腥味的威胁,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蜷缩起来。
一模一样!和那封匿名信上的威胁,一字不差!
苏婉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不是恐吓,这是宣判!对方已经肆无忌惮到直接在她的人面前宣告她的死期!
“阿强!看着我!”苏婉晴猛地抓住阿强没受伤的那只手臂,力道大得让他一颤,“那个头儿!他有什么特征?声音?口音?哪怕一点点特别的地方!你仔细想想!”
阿强被她眼中的急切和冰冷震住,努力地集中精神回忆,眉头因为痛苦而紧紧皱着:“……蒙…蒙着脸…看不…看不清……声音…声音很哑…很凶…像…像破锣……口音…有点…有点怪…不…不像本地人…也…也不像香港话……有点像…像…北边来的?……我…我不确定……”他痛苦地摇着头,回忆让他头痛欲裂。
北边来的?苏婉晴脑中瞬间闪过昨天在街对面看到的那个穿着旧军便装、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男人。是他吗?那个奇怪的身影?她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还有…还有…他…他好像…手背上…有…有个疤…”阿强喘息着,艰难地补充,“像…像被什么烫的…圆圆的…在他踩我…的时候…我…我看见了……”
手背有圆疤!一个极其细微却可能至关重要的特征!苏婉晴牢牢记住。
“好!阿强,你做得很好!记住这些!”苏婉晴松开他,替他掖好被角,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安抚和不容置疑的决心,“你安心养伤,什么都别想。这事,姐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讨个公道!”
她看着阿强在药物作用下再次沉沉睡去,那张年轻却布满伤痕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惊惧。她站起身,走到病房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片刻的疲惫和茫然。派出所靠不住,陈昌泰躲了,威胁就在眼前。她该怎么办?特区这么大,鱼龙混杂,她一个无权无势的个体户,拿什么去对抗那些藏在暗处的豺狼?
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然而,现实的打击接踵而至,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刚回到“晴方好”那一片狼藉的公司门口,几个身影就堵在了那里。不是打手,而是她熟悉的几个供货商——负责给她提供收音机配件的李老板,供应电扇电机的王老板,还有供应包装纸箱的赵老板。他们脸色都不太好看,眼神躲闪,带着一种混合着歉疚和市侩的精明。
“苏经理……”李老板搓着手,率先开口,脸上堆着勉强的笑,“那个……你看,你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我们也很痛心啊!”
苏婉晴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升起。她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李老板,王老板,赵老板,有事?”
“唉!”王老板叹了口气,接过话头,“苏经理,明人不说暗话。你仓库被砸成这样,货都没了,听说订单也黄了……这损失太大了!我们……我们也是小本经营,经不起拖啊。你看……之前那批货的尾款……”
果然!苏婉晴的心沉了下去。雪上加霜!
“还有,”赵老板也赶紧补充,声音急促,“苏经理,不是我们不仗义,实在是……听说你惹上了大麻烦?有人放话出来,说谁再敢跟你做生意,就是跟他们过不去……我们……我们拖家带口的,惹不起啊!你看……之前订好的下一批货……要不……就先缓缓?”
“对对对!缓缓!等苏经理你这边事情处理好了再说!”李老板和王老板连忙附和。
落井下石!釜底抽薪!
苏婉晴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公司被砸,订单泡汤,阿强重伤,死亡威胁悬在头顶,现在连赖以生存的供应链也要被生生掐断!这是要把她彻底逼上绝路!
她看着眼前这三张写满了“自保”和“现实”的脸,愤怒到了极点,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她甚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冰冷、毫无温度的笑容。
“李老板,王老板,赵老板,”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街上的嘈杂,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尾款的事,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交货验收后十五天结算。现在货没了,不是我苏婉晴违约不收货,是天灾人祸!这损失,我认!但尾款,该结的,一分不能少!我苏婉晴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信字!砸锅卖铁,也不会赖你们一分钱!”
她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个说“惹不起”的赵老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至于你们怕惹麻烦,要断供?行!买卖自由,我苏婉晴不勉强!但是,今天你们走出这个门,以后特区再大,我‘晴方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再跟你们三家做一分钱的生意!我苏婉晴今天把话撂这儿,别以为我倒了霉,就能随便踩上一脚!谁想断我的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扛得住后果!特区,不是只有你们三家供货商!滚!”
最后那个“滚”字,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带着苏婉晴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和绝望,狠狠地砸了出去。三个老板被她眼中那股子豁出一切的狠劲和冰冷刺骨的气势震慑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们面面相觑,终究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转身走了,脚步匆忙,像是怕沾上什么晦气。
看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苏婉晴强撑的那股气势瞬间垮塌下来,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旁边半塌的货架才勉强站稳。冷汗浸湿了她的鬓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知道,狠话放出去了,但“晴方好”的根基,已经被彻底动摇了。没有货源,没有订单,没有资金周转,空有一个公司的壳子,还能支撑多久?
她疲惫地闭上眼,绝望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特区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勾勒出这个新兴城市的迷离轮廓。苏婉晴没有回那个冷清得可怕的“家”——她在公司附近租的一个简陋单间。她不敢回去,总觉得黑暗中潜伏着不怀好意的眼睛。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离公司不远的一家简陋的“红星招待所”。这里条件差,但胜在便宜,也相对人多眼杂,反而让她觉得有一丝畸形的安全感。她用身上仅剩的一点钱,开了一个最便宜的单间。
房间狭小逼仄,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和一把摇晃的椅子。墙壁斑驳,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唯一的窗户对着一条堆满杂物的后巷。苏婉晴反锁好门,又费力地将桌子拖过来顶在门后。做完这一切,她才像虚脱一样瘫坐在冰冷的床板上。
饥饿、疲惫、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神经。她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右手,伤口因为刚才的激动和用力又隐隐作痛。她需要处理一下伤口,换药。纱布已经被渗出的血水和灰尘弄得又脏又硬。
她翻找自己随身的小包,里面只有一点零钱和几样简单的个人物品。没有药。她叹了口气,挣扎着起身,决定去招待所附近的小卫生所买点碘酒和纱布。
招待所大堂灯光昏暗,值班的服务员趴在桌子上打盹。苏婉晴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夜晚的特区街头依旧喧嚣,大排档的油烟味、劣质音响放出的港台歌曲、行人的喧哗交织在一起。她低着头,快步穿过人群,只想快点买了东西回去。
就在她买完药,走出那家小小的、灯光昏暗的卫生所门口时,异变陡生!
两个穿着花衬衫、流里流气的男人,不知何时堵在了狭窄的巷子口,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他们嘴里叼着烟,斜睨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打量和赤裸裸的威胁。
苏婉晴的心猛地一沉,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装着碘酒和纱布的小塑料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强迫自己冷静,脚步没有停,想从旁边绕过去。
“哎,靓女,这么急去哪啊?”其中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嬉皮笑脸地横跨一步,再次挡住她,还故意朝她吐了一口烟圈。
刺鼻的烟味呛得苏婉晴一阵咳嗽。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向对方:“让开。”
“哟呵,脾气不小嘛!”另一个剃着板寸、脖子上挂着廉价金链子的男人阴阳怪气地开口,目光在她缠着纱布的手和明艳却苍白的脸上扫过,“听说你就是那个‘晴方好’的苏老板?啧啧,长得可真够靓!可惜啊,不懂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不认识你们,让开!”苏婉晴的声音更冷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身体却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知道,麻烦找上门了!而且就在她自以为暂时安全的落脚点附近!
“不认识?”长发男嗤笑一声,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我们老大认识你就行了!苏老板,识相点,把陈老板要的东西交出来!大家相安无事!不然……”他逼近一步,身上劣质古龙水和汗臭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你那个小员工的下场,就是你的榜样!别以为躲在这破招待所就没事了!我们找你,分分钟的事!”
赤裸裸的恐吓!比那封信更直接!对方已经彻底撕下了伪装,连她的行踪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苏婉晴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愤怒!凭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帮人临时存放了几个箱子!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没有陈昌泰的东西!让开!不然我喊人了!”苏婉晴厉声说道,同时猛地后退一步,背靠在了卫生所冰冷的墙壁上,寻求一点支撑。她目光迅速扫视着周围,希望能有路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喊人?”板寸男狞笑一声,也逼近一步,和长发男一左一右,彻底将她堵死在墙角,“你喊啊!看看这深更半夜的,有谁会多管闲事?就算有人来,老子就说你是我马子,跟我闹别扭呢!你猜别人信谁?”他伸出手,竟然想去摸苏婉晴的脸!
就在那只带着烟渍的脏手即将碰到她脸颊的瞬间,苏婉晴积蓄已久的恐惧和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滚开!”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喊,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没有受伤的左手猛地挥出,手里紧攥着的那个装碘酒和纱布的硬塑料小袋,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狠狠地砸向板寸男伸过来的咸猪手!
砰!
塑料袋砸在对方手背上,里面的碘酒玻璃瓶应声碎裂!深褐色的、带着强烈刺鼻气味的碘酒瞬间泼溅出来,淋了板寸男一手,还有不少溅到了他的花衬衫上!
“啊!我的眼睛!”板寸男猝不及防,被碎裂的玻璃碴划破了手背,又被飞溅的碘酒刺激了眼睛,顿时捂着眼睛惨叫起来,踉跄着后退。
“臭婊子!找死!”长发男见状大怒,挥起拳头就朝苏婉晴砸过来!
苏婉晴一击得手,没有丝毫犹豫,趁着板寸男后退惨叫、长发男分神的刹那,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豹,猛地弯腰,从两人之间的空隙冲了出去!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招待所灯火通明的大堂方向狂奔!高跟鞋敲击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脆响,在寂静的后巷里格外刺耳。
“站住!别跑!”长发男怒吼着追了上来。
苏婉晴头也不敢回,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肺部火辣辣地疼。她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回招待所!那里有人!
就在她即将冲出巷口,扑向招待所大门灯光的瞬间,斜刺里,一条穿着廉价皮裤的腿猛地伸了出来,精准地绊在她的脚踝上!
是那个被碘酒泼到的板寸男!他忍着疼痛,竟绕到了前面堵截!
“啊——!”苏婉晴只觉得脚踝一阵剧痛,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狠狠地向前扑倒!粗糙的石板路面在眼前急速放大!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剧痛和更可怕的命运……
然而,预料中坚硬冰冷的撞击并没有到来。
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在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揽住了她向前扑倒的腰身!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不仅止住了她前冲的势头,还带着她向后旋了半圈,将她牢牢地护在了一个坚实宽阔的身躯之后!
苏婉晴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军便装的、宽阔而挺拔的背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
是他!那个昨天在街对面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男人!
一股极其淡薄的、混合着皂角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冷冽如钢铁般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找死!”一声冰冷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低喝,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揽住苏婉晴腰身的手臂纹丝不动,而那个男人另一只手,已经快如闪电般探出!
追到近前的长发男根本没看清动作,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仿佛被铁钳夹碎了一般,惨叫一声,手里的半截木棍“哐当”掉在地上。紧接着,小腹又挨了沉重无比的一记膝撞!他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大虾般弓了起来,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而那个企图绊倒苏婉晴的板寸男,刚挣扎着站起,迎面就被一只穿着厚重胶底解放鞋的脚狠狠踹在胸口!那力道之大,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疾驰的卡车撞上,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巷子另一头的杂物堆里,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凶神恶煞的混混,如同破麻袋般被轻易解决。快!准!狠!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带着一种冷酷到极致的效率。
巷子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两个混混痛苦的呻吟和苏婉晴自己粗重而慌乱的喘息。碘酒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苏婉晴还被他半护在身后,腰上那只手臂的力量感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又强悍得可怕的男人。
他微微侧过头,帽檐下,一双眼睛露了出来。那眼神,深邃、锐利,如同寒潭深水,又如打磨过的黑曜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平静地扫过地上呻吟的两个混混,最后落在了苏婉晴苍白惊惶的脸上。
他的视线在她缠着纱布的右手、凌乱的卷发和沾满灰尘的红色喇叭裤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
“苏婉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苏婉晴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她的名字!
“你…你是谁?”她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这个男人太危险了!比那两个混混危险十倍、百倍!他身上那股子冷冽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向招待所门口闻声探出头来、一脸惊愕的服务员和几个被动静吸引过来的零星路人。他收回揽在苏婉晴腰间的手臂,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的援手只是顺手为之,不带任何情绪。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苏婉晴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弯下腰,动作随意地捡起了地上那个被砸坏、泼洒了大半碘酒的塑料袋。里面剩下的纱布和碎裂的玻璃瓶还在。他拎着那个脏兮兮的袋子,目光重新落回苏婉晴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平静的样子。
“处理伤口。然后,跟我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如同下达军令。
“去哪?”苏婉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男人看着她戒备的姿态,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苏婉晴的心上:
“想活命,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