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客栈的夜晚,比野外多了几分人气,却也少了几分宁静。
窗外是连绵的屋脊,被月光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
街道上的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偶尔几声更夫的梆子声,
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给这寂静的夜添上几分寥落。
陆玖盘膝坐在床上,双目紧闭。
体内的九阳内力如同温顺的江河,在他开辟的经脉中缓缓流淌,周而复始。
每运转一个周天,
他都能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一阵舒泰之感,
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地呼吸着天地间的精气。
他正在熟悉刚刚掌握的《金雁功》。
这门轻功的精髓,不仅仅在于提气飞纵,更在于对“势”的理解和运用。
风有势,水有势,万物皆有其势。
金雁功的至高境界,便是将自身的“气”与天地的“势”融为一体,
从而达到凌虚御风,踏空而行的神奇效果。
虽然系统直接将这门功法灌输到了满级,但理论与实践终究隔着一层窗户纸。
陆玖需要通过不断的模拟和运转,将这门神功彻底化为自己的本能。
他的心神沉浸在功法的奥妙之中,对外界的感知却因此变得更加敏锐。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从客栈的楼下传来。
那不是寻常住客的走动声,而是一种压抑着的、充满了疲惫与绝望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少女低低的啜泣,和妇人无力的安慰。
“娘,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别哭,卿卿,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这声音……
陆玖的眼睫毛微微一颤,从入定中退了出来。
是苏卿卿和柳如烟。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听这对话,似乎……处境不妙。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听着。
楼下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上了楼梯,最终停在了走廊里,似乎就在他的隔壁。
“店家,就要这间房吧。”
是柳如烟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和疲惫。
“好嘞,客官您拿好钥匙,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店小二的声音透着殷勤。
房门开启,又关上。
隔壁房间里传来苏卿卿压抑不住的哭声,从低声的啜泣,变成了放声的呜咽。
“外公家……外公家不要我们了……他们把我们赶出来了……呜呜呜……”
少女的哭诉断断续续,却也清晰地传到了陆玖的耳朵里。
被赶出来了?
陆玖眉头微皱。
他想起了白天柳如烟提及“家父柳朝元”时,那份想要寻求庇护的期盼。
也想起了苏卿卿天真地念叨着“我外公可厉害了”时的那份骄傲。
没想到,这趟千里迢迢的投奔,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隔壁的哭声持续了很久,
渐渐地,才在柳如烟温柔的安抚下,
慢慢平息下来,最后化作了少女疲惫均匀的呼吸声。
应该是累得睡着了。
整个走廊再次陷入了死寂。
陆玖能想象得到,此刻一墙之隔的那个房间里,柳如烟是何等的无助与凄凉。
一个弱女子,带着女儿,身无长物,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被唯一的亲人拒之门外。
他本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萍水相逢,救她们一次,已是仁至义尽。
可不知为何,脑海中总会浮现出柳如烟那双含着泪光却依旧坚强的眼眸,
以及苏卿卿那张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笑脸。
还有系统面板上,那尚未完全收录的两个名字。
好感度……
他叹了口气。
看来这闲事,是不得不管了。
他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光线昏暗,只在尽头悬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灯笼。
恰在此时,隔壁的房门也“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
柳如烟那张憔悴的、带着泪痕的俏脸,从门后探了出来。
她似乎是想出来透透气,却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了一个身影伫立在对面的门前。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柳如烟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与警惕,
但当她看清那张在月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的脸时,
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化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陆……陆公子?”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
仿佛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
“是我。”
陆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确认了。
真的是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委屈和找到了依靠的安心感,
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柳如烟苦苦支撑的心防。
她的眼眶在一瞬间就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这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陆玖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过身,对着自己的房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柳如烟怔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熟睡的女儿,
然后轻轻地带上房门,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走进了陆玖的房间。
房间里陈设雅致,还带着一丝沐浴过后的皂角清香。
陆玖关上门,隔绝了走廊里的寒意。
他走到桌边,提起茶壶,给柳如烟倒了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水。
“坐吧。”
柳如烟依言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双手捧着那杯热茶,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混乱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低着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该诉说自己的遭遇?
还是该为自己此刻的狼狈而感到羞愧?
“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陆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柳如烟抬起头,看到陆玖正温和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深,像一潭古井,没有同情,没有怜悯,也没有探究,只是一片纯粹的温暖。
这种温和,反而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安宁。
她点了点头,小口地抿着茶水,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
驱散了身体里的一些寒意,也让她积郁在胸口的悲愤,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缺口。
“我……我们被赶出来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听到了。”陆玖的回答很简单。
柳如烟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苦笑了一下。
是啊,以他的武功,这点距离的动静,又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陆公子,我知道,我们萍水相逢,我不该再来叨扰你。”
“只是……只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不需要公子为我们做什么,我只想……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在被亲人拒之门外,在女儿面前强作坚强之后,
她所有的伪装和坚硬的外壳,在再次遇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彻底崩塌了。
她需要一个听众,一个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她,不会对她指指点点的听众。
而眼前这个有些俊朗的男人,不知为何,却给了她这样一种信任感。
陆玖没有说话,只是又给她续上了茶水,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柳如烟看着他,心中那股倾诉的欲望愈发强烈。
她想起了什么,站起身,对着陆玖歉意地笑了笑:“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房间。
片刻之后,她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
她的手上不仅多了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酱牛肉和几碟小菜,
还提着一小坛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女儿红。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行李中,唯一值点钱的东西。
本是想带去外公家,作为一份心意,却没想到……
她将酒菜在桌上摆好,然后又从自己的房间里拿来了两只酒杯。
“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酒,一直没舍得喝。”
她一边倒酒,一边轻声说,
“今晚,能请陆公子陪我喝一杯吗?”
她将其中一杯酒推到陆玖面前。
“就当是……谢你白天的救命之恩。
也当是……祭奠我那死去的爹爹,和我这可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