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备,你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够大的。”
陆玖的声音平静得像湖面无波。
可越是这份超乎寻常的平静,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越显得有力量。
王德发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预想过陆玖会惊慌失措,会色厉内荏,甚至会狗急跳墙。
但他唯独没想过,对方会是这般风轻云淡。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王德发冷哼一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人证?物证?”
陆玖笑了,笑声里满是讥讽。
“人证就是你那个只会在女人面前耀武扬威的废物儿子吗?”
“物证就是我把他打成了废物这个事实?”
“王守备,你当这满堂的英雄好汉,都是瞎子聋子吗?”
他环视一圈,目光从那些噤若寒蝉的江湖客脸上扫过。
“我倒想问问王守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图谋不轨了?”
“天底下有这么蠢的奸细吗?”
陆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振聋发聩的质问。
“奸细行事,不都应该是谨小慎微,暗中图谋吗?”
“有在客栈大堂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公然和城中守备的儿子起冲突的奸细?”
“我们是生怕你不知道我们是奸细,特意跳出来给你抓的吗?”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那些被“奸细”罪名吓住的江湖人头上。
是啊!
哪有这么蠢的奸细?
这逻辑简单粗暴,却又无可辩驳。
“你……”
王德发一时语塞。
陆玖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
“你说我们形迹可疑,来历不明?”
“好,那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来历!”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油布包裹的册子。
随手扔到了王德发面前的桌子上。
“啪”的一声,册子摊开。
上面朱红色的官印,和那一行行工整的毛笔字,在灯光下清晰无比。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
陆玖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是大宋杭州府颁发的官凭路引!”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乃大宋游商陆玖,经由商道,前来大理贩售丝绸茶叶。”
“怎么,王守备是觉得,我堂堂大宋,国力已经衰微到需要派我这么一个商人,来你这小小的边城搅动风雨吗?”
前世就是汉族的陆玖,今生更加认同汉室正统的身份。
虽说大宋不太争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大宋路引!”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那名走南闯北的行商更是伸长了脖子,看得真切。
忍不住失声道:“没错!那官印的形制,纸张的质地,绝对是大宋官府出来的东西,错不了!”
王德发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路引,恨不得把它盯出个窟窿来。
大理国偏安一隅,自立为王,但国力与大宋相比,无异于萤火皓月。
朝堂之上,绝不敢轻易得罪大宋。
不说直接打仗,一个小小的经济制裁就够大理喝一壶的。
如果对方真的是有官方身份的大宋商人。
他今天要是真把人以奸细的名义给抓了,事情一旦闹大,传到大宋那边,那就是一桩不大不小的外交风波。
这个责任,他王德发,担不起!
陆玖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嘴角的讥讽之色更浓。
“还是说,王守备你,是想替你们大理陆氏皇族,向我大宋宣战?”
“这个罪名,可比什么'奸细'要大得多了。”
“这个责任,你王德发,担得起吗?”
这番话,已经不是质问,而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王德发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铁甲叶片发出“哗啦啦”的碰撞声。
他堂堂大理城守备,手握兵权,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的羞辱?
“你少在这里狐假虎威!”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一份路引,说明不了什么!”
“谁知道是不是伪造的!”
“奸细之事,岂容你三言两语就撇清!”
“哦?”
陆玖挑了挑眉。
“你说我是奸细,证据呢?”
“人证?物证?”
“除了你那废物儿子的片面之词,你还有什么?”
“就凭你一句话,就可以随意攀诬,给人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
他猛地踏前一步,气势瞬间变得凌厉无比,直视着王德发的眼睛。
“我看,你根本不是在维护什么狗屁的大理王法!”
“你就是在滥用私权,为你那不成器的儿子报私仇!”
“你这,才是真正的目无王法,才是大理国的蠹虫!”
“你找死!”
王德发被彻底激怒了,积攒的怒火如火山般爆发。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直指陆玖的咽喉。
“爹!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王公子在一旁疯狂地叫嚣着。
气氛再一次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就在此时,那名刀客程野再次开口了。
“王守备,我看这位陆公子说得有理。”
“既然有大宋路引,奸细之说,便站不住脚。”
“你若执意动手,便是公报私仇,我等江湖同道,绝不会坐视不理!”
“对!我们不答应!”
“你不能乱来!”
有了陆玖刚才那番话做铺垫,这些江湖人的胆气又壮了起来。
他们再次出声,虽然声音里还带着畏惧,但立场却无比坚定。
王德发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
他知道,今天想用官府的名义强行拿人,是不可能了。
民心,已经不在他这边了。
再闹下去,只会让事情无法收场。
他死死地盯着陆玖,眼中闪过狠厉和决断。
既然官面上的路走不通,那就回到最开始的路子上来!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王德发缓缓收回了刀,脸上却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这是江湖恩怨,那本官,今天就给你一个按江湖规矩了结的机会!”
他环视全场,声音洪亮地说道:
“十日之后,城西演武场!”
“你我二人,签下生死状,比武定夺!”
“你若输了,你,还有你身边的这两个女人,是生是死,任由我处置!”
柳如烟和苏卿卿闻言,皆是花容失色。
“陆公子,不要答应他!”
柳如烟急忙拉住陆玖的衣袖,颤声道。
“妾身死不足惜,不要连累了公子。”
“他是城防守备,武功肯定极高,而且……而且他还可以请高手助阵,这不公平!”
王德发冷笑道:
“本官还不屑于做那种事!”
“就我一人,取你狗命,足矣!”
他看着陆玖,眼神里充满了挑衅:
“怎么,你不敢了?”
“刚才的威风哪里去了?”
陆玖拍了拍柳如烟的柔夷,看向她的眼睛:
“你相信我吗?”
看着陆玖坚定的眼神,柳如烟似乎一下子镇定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
“我相信公子……”
柳如烟松开了抓着陆玖衣袖的双手,转而抱住苏卿卿。
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安抚着她。
陆玖站起身来,目光如剑般看向王德发:
“我从不用女人打赌。”
“这场赌约只在你我之间。”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话音一落,整个客栈瞬间鸦雀无声。
那名刀客程野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子……疯了吗?”
“王德发可是军中出身,一身横练功夫!”
旁边的行商颤抖着说: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出人命了!”
王德发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好!有种!”
“那就这么定了!”
“十日之后,城西演武场!”
“生死勿论!”
苏卿卿紧紧抱着母亲,眼中满是担忧。
但她看向陆玖的目光中,却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
柳如烟虽然害怕,但眼中却闪烁着一丝异样的光芒。
这个男人,又一次为了她们,将自己置于险境。
王公子在一旁疯狂叫嚣:
“爹!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
王德发冷冷一笑:
“小子,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的。”
陆玖面不改色:
“那就拭目以待。”
“我们走!”
王德发狠狠地瞪了陆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在骨子里。
他一挥手,带着自己的儿子和一众黑甲军,如潮水般退去。
客栈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陆玖的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敬佩,有同情,也有觉得他不自量力的惋惜。
“小兄弟,你太冲动了啊!”
那刀客程野走上前来,一脸担忧地说道,
“王德发早年是军中悍将,不仅一身横练功夫出神入化。”
“还有一手‘披风刀法’,杀人如麻。你虽然身手不凡,但终究太年轻了……”
“多谢程大哥关心。”
陆玖对他抱了抱拳,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柳如烟却是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陆公子,你……你为何要答应他?这……这都是我惹出的祸事,怎么能让你用性命去赌……”
她心中充满了悔恨和自责。
如果不是她,陆玖根本不会卷入这场风波。
陆玖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我说过,不用担心。”
这个所谓的比武赌约,
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宰了王德发的,许可证而已。
陆玖忽然转身,朝着还在大堂里议论纷纷的众人抱了抱拳。
“诸位今日仗义执言,陆某心中感激。”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锭,足有五十两,往掌柜面前一放。
“哐当!”
银锭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闪着诱人的白光。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五十两白银!
这可是普通百姓几年的收入啊!
掌柜的双手颤抖着,连连摆手:
“这……这使不得!使不得啊!”
“今日在场诸位的酒水饭食,全算我的。”
陆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剩下的,就当是赔偿店里的损失。”
那名刀客程野“咕噜”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小兄弟,你……你这是……”
“区区银子,不值一提。”
陆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程野端起酒杯,朝陆玖遥遥一敬:“小兄弟,你这份豪气,老程佩服!”
“敬你一杯!”
其他食客也纷纷举杯,大堂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好汉!”
“真男儿!”
“有胆气!”
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静。
“走吧,天色不早了,我们去看新家。”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自信。
程野忍不住喊道:“小兄弟,十日之后的比武,你……你真有把握?”
陆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有些人,活得太久了。”
他的话音很轻,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