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脚步声，和刚才王公子那群乌合之众截然不同。
沉重、整齐、铿锵有力。
每一步都踏得地板震颤，带着铁与血的肃杀气息。
大堂里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一个刚坐下准备看热闹的食客，探头朝外瞄了一眼。
脸色瞬间惨白。
手里的茶碗“咣当”掉地，摔得粉碎，他却浑然不觉。
“完了！城防营的巡逻队！”
他声音发颤，“看那甲胄！是王守备的亲兵！黑甲军！”
“黑甲军”三个字一出，整个大堂的客人都坐不住了。
这可不是普通巡逻兵。
而是王德发的心腹嫡系，大理城防军中的精锐。
个个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狠角色。
柳如烟刚放下的心，再次被提到嗓子眼。
她死死攥着苏卿卿的手，手心冰凉。
她不怕王公子那样的纨绔，却怕这种代表国家机器的暴力。
苏卿卿也吓坏了，小脸煞白，躲在母亲身后。
唯有陆玖，依旧坐在那里。
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将桌上那个钱袋推到掌柜面前。
“掌柜的，惊扰了生意，打坏了桌椅。这些钱，多的就当压惊费。”
掌柜哪还敢要钱，哆嗦着摆手：“不敢，公子，您还是快想办法吧！王守备亲自来了！”
话音未落，客栈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身穿黑色铁甲、面容阴鸷的中年男人，在一队黑甲士兵簇拥下大步走进。
他身材魁梧，龙行虎步，顾盼间自有久居上位的威严。
正是大理城守备，王德发。
他一进门，目光就锁定了地上哀嚎的家丁，和手腕诡异扭曲的儿子。
“爹！爹！我的手断了！就是他！就是那个杂种！”
王公子一见救星，立刻涕泪横流地哭喊，指着陆玖满眼怨毒。
陆玖见到王德发的瞬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就是这个人！
就是他背叛了父王，暗中勾结叛军！
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悄悄打开了城门！
让叛军如潮水般涌入，屠戮了整个皇室！
陆玖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心中杀意如潮水涌起。
王德发的视线，缓缓移到陆玖身上。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没有任何废话，甚至没问前因后果。
只是抬起戴着铁护腕的右手，向前一挥。
“拿下！”
两个字，冰冷而果决。
身后黑甲军士兵“唰”地齐齐踏前一步。
手中长戈斜指，瞬间将陆玖这桌围得水泄不通。
冰冷锋利的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不要！”
柳如烟尖叫一声，下意识想冲上去，却被陆玖一手按住肩膀。
“坐下。”
陆玖声音不大，却很温和，很镇定。
那股力量顺着肩膀传来，竟让她无法动弹分毫。
她焦急地看着陆玖，眼泪在眼眶打转。
陆玖站起身，目光平静迎向王德发：“王守备，好大的官威。”
“官威？”
王德发嘴角扯出残忍冷笑，“在本官地盘上打断本官儿子，你现在才觉得本官官威大？晚了！”
“我再问你一遍，”陆玖声音依旧平静，“你要动用官兵，插手这件事？”
“笑话！”
王德发仿佛听到天大笑话，“我儿子被废，你还想善了？”
“在这大理城，我王德发说的话，就是法！给我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慢着！”
就在黑甲军即将动手的瞬间，一个洪亮声音从角落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之前那个江湖刀客。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手按腰间刀柄，一脸刚毅。
“王守备，这不合规矩！”
刀客沉声说道，面对手持利刃的黑甲军，竟丝毫不惧。
王德发眉头一皱，阴冷目光扫过去：“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管本官闲事？”
“在下'追风刀'程野，江湖上无名小卒。”
刀客抱拳，不卑不亢，“但无名小卒也知道，咱们大理国是有规矩的！”
“太祖皇帝立国时定下铁律，江湖事，江湖了！官家不得随意插手江湖恩怨！”
他指向哭天抢地的王公子，声音陡然拔高：“令郎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出言不逊，被人教训，咎由自取！”
“此事，是江湖恩怨！”
“你王守备可以父亲身份，按江湖规矩寻仇，但不能动用官兵抓人！”
“你这么做，是想坏了我大理国的百年规矩吗？”
这番话掷地有声。
大堂里几个江湖人士下意识挺直腰杆。
但更多人却在犹豫观望。
毕竟，和纨绔子弟作对是一回事，和手握重兵的守备作对又是另一回事。
“说得好！”
另一桌上，一个使双钩的汉子拍案而起，“王守备，程野兄说得没错！”
“这事是你儿子挑衅在先，这位小兄弟教训得合情合理！”
“你要是今天能用官兵拿他，明天是不是看上我这对'子母追魂钩'，也能随便找个由头派兵来抢？”
但也有人低声嘀咕：“规矩是规矩，可人家是守备啊…”
“就是，咱们这些跑江湖的，哪惹得起官府…”
一时间，大堂里分成两派。
一派义愤填膺，一派畏首畏尾。
王德发脸色铁青。
他没想到，自己带着亲兵前来，竟然还会被一群江湖草莽顶回来。
他当然知道这个规矩。
陆氏皇族为了平衡朝堂和江湖势力定下的国策。
他若公然违背，传到皇室耳中，绝对没好果子吃。
可就这么放过废了自己儿子的小子，他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阴冷目光在陆玖和那群江湖人脸上扫过。
心中杀意越发沸腾。
突然，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冷笑一声，声音充满不屑和讥讽：“江湖恩怨？好一个江湖恩怨！”
声音陡然拔高，如平地起惊雷，瞬间压下所有议论声。
“我看，根本不是什么江湖恩怨！”
“而是一群别有用心的敌国奸细，在此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意图挑起军民对立，扰乱我大理城防！”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江湖客们，瞬间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一个个脸色大变。
打架斗殴，和通敌叛国，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江湖事，后者是灭九族的大罪！
柳如烟如遭雷击，身体一软，险些瘫倒。
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王德发看着众人惊骇表情，心中得意万分。
他指着陆玖，一脸正气凛然，厉声喝道：“此人来历不明，出手狠辣！”
“而且你们看他的武功路数，绝非我大理正宗！”
“分明是敌国武学！”
“再看他身边这两个女人，一个风韵犹存，一个青春貌美。”
“这不就是敌国派来的美人计吗？”
“想要色诱我大理官员，刺探军情！”
王德发越说越来劲，声音越发高亢：“诸位，睁大眼睛看清楚！”
“这就是敌国奸细的惯用伎俩！”
“先派美女接近目标，再安排高手保护！”
“一旦暴露，就煽动民众，挑起事端！”
“幸好本官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
原本还在犹豫的江湖人士，顿时倒向了王德发一边。
毕竟，和守备作对是找死，和敌国奸细扯上关系更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原来如此！”
“我就说嘛，这小子武功这么高，怎么可能是无名之辈！”
“还有那两个女人，长得确实太美了，一看就不是良家！”
人心就是这样。
风向一转，墙倒众人推。
刚才还为陆玖说话的程野，此刻也面色凝重。
虽然他心中还有疑虑，但面对“敌国奸细”这顶大帽子，也不敢再多言。
陆玖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人性的丑恶，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他缓缓开口：“王德发，你倒是会扣帽子。”
“不过，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声音很轻，却莫名让人心中一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