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末班44路
我推开公司玻璃门，热风混着汽车尾气扑在脸上。手机屏幕显示，23:58。末班44路应该还在。
末班44路，我加班生涯的老朋友了。快一年的时间，都是它载着我疲惫的身体穿过沉睡的城市。印象里，它虽然破旧，但司机是个爱听夜间广播的话痨大叔，车厢里总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尾气的味道。是属于人间的、令人安心的寻常气息。
但今晚，当我看到它从街角转出来时，心底却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车身是褪色的蓝，却像蒙了一层洗不掉的尘埃。车灯的光也异常昏暗，像两颗病入膏肓的眼球。它悄无声息地滑进站台，没有了往常刹车时的刺耳噪音，车门“嘶”一声打开，仿佛一声疲惫的叹息。
我压下心头的异样感，踏上台阶。今天的司机不是那位话痨大叔，而是一个陌生的、僵硬的背影。 我投进两枚硬币，硬币落进钱箱，发出空洞而突兀的响声。
车里很冷，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顶灯的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光线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乘客很少。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靠窗沉睡，一个老太太紧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口袋，一个年轻女人低头玩手机。还有几个身影模糊不清，缩在车厢后部的座位深处。我走到车厢中段，找了个空位坐下。
对面车窗旁贴着一张纸，纸页泛黄，边角卷曲。标题是黑色的印刷体——《乘客守则》。
1. 请保持安静，不要大声喧哗。
2. 请勿询问终点站。
3. 请勿数乘客人数。
4. 请勿与司机交谈。
5. 请勿在非站点要求下车。
6. 请相信您的眼睛。
规则透着一股荒诞不经的气息。我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城市在身后缓缓后退，霓虹灯招牌渐次熄灭，黑暗越来越浓。路灯的间隔被拉得很长，光线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车继续开着。车厢里只有引擎单调的运转声。没有人说话。睡觉的西装男人纹丝不动。老太太抱紧她的口袋，像抱着全世界。玩手机的女人，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在经过一段特别暗的路段后，前方出现一点微光。是一个站牌。车慢下来，停稳。车门打开，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看不到站台，也看不到路。没有人上车。几秒后，车门关上。车继续前进。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那张《乘客守则》。第三条，请勿数乘客人数。我下意识地用余光扫了一眼。前面，司机。西装男人，老太太，玩手机的女人，还有我。后排还有几个模糊的影子。大概七八个？我没敢细数。
玩手机的女人打了个哈欠，把手机塞进口袋，头靠向车窗，闭上了眼睛。
车里更静了。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摩擦声，和那种无处不在的、低低的嗡鸣。
突然，一阵尖锐的铃声炸响。是那种老式手机的高亢和弦铃音，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声音来自那个刚睡着的女人。她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翻找。铃声持续响着，像一道催命符。
她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未知来电”。她按下接听键，把手机凑到耳边。
“喂？”
她刚说出一个字，声音就卡住了。
她的身体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猛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她开始变淡，从边缘开始，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她的眼睛瞪得极大，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过程不到两秒。她，连同她手里的手机，像一缕被风吹散的烟，消散在座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