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朱漆映日,一位身着绛紫蟒袍的内侍早已候在玉阶前。见沈砚卿一行近前,那内侍拂尘一甩,含笑躬身:"沈太傅可算到了,陛下特意吩咐老奴在此相迎。请随咱家往这边走。"他眼角细纹里堆着殷勤笑意,手中拂尘的白毫在风中微微颤动。
沈砚卿目光掠过内侍腰间悬着的金丝香囊与翡翠禁步,心下明了——这规制分明是御前大监才有的体面。想来必是圣上跟前得用的人,比那日传旨的掌事太监还要高上几个品阶。
沈砚卿执手一礼,广袖垂落间带起淡淡沉香气:"有劳公公引路。"
内侍侧身避过全礼,拂尘轻搭臂弯,笑得见眉不见眼:"太傅大人折煞老奴了,这边请——"尾音拖得绵长,在宫墙间荡出几分谄媚的回响。
穿过九曲回廊,一行人终至帝王理政的紫宸殿前。朱漆殿门缓缓开启,执事太监尖细的唱喏声穿透晨雾:"沈太傅觐见——"余音在鎏金铜柱间回荡。
沈砚卿广袖垂落,行了个端方雅正的稽首礼:"臣沈砚卿,恭请陛下圣安。今奉诏入宫,领太傅一职,定当竭诚辅弼,不负圣恩。"
身侧的萧烬寒亦随之俯首,银色面具映着殿内烛火,在青玉地砖上投下一道沉默的剪影。他行礼的姿势分毫不差,却比沈砚卿更多几分利落的锋芒。
殿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似金玉相击般清冷威严:"准。"
萧既曜端坐于九龙屏风前,玄色龙袍上金线绣制的十二章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他指尖轻叩紫檀御案,目光掠过沈砚卿,最终定格在那道戴着面具的身影上,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神色。
沈砚卿敛衽拾阶,履底踏过金砖墁地,发出极轻的声响。萧烬寒落后半步,玄色衣袂纹丝不动,唯有面具下眸光微转,将殿内九枝铜灯映照下的锦绣辉煌尽收眼底。
萧既曜倚在龙纹凭几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鎏金扶手。他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冰:"沈卿既承太傅之职,朕的皇子皇女们,可就托付与你了。"声音忽然一沉,"听闻沈家二公子才冠京华,不若...让朕领教一番?"最后几个字咬得极轻,却像钝刀刮过青瓷。
沈砚卿执笏深揖,玉带垂落的流苏纹丝不动:"微臣才疏学浅,蒙陛下垂询,自当竭尽驽钝。若有疏漏之处,还望陛下不吝斧正。"
萧既曜忽然倾身向前,龙袍上的金线蟒纹在烛火下张牙舞爪。他指尖摩挲着青玉镇纸,声音似淬了冰:"沈卿以为,若逢明主替昏君,却因得位之事遭人诟病...当年那些近侍旧臣,该当如何自处?"。
沈砚卿执笏的指尖微微收紧,声音如清泉击石:"臣以为,明君之明,在于知人善任。若旧臣中确有尸位素餐者,当如枯枝必折;然忠心谋国者,纵曾侍昏主,亦该量才复用。"他略一停顿,殿外恰好传来铜磬清音,"如此,天下人既见雷霆手段,更沐雨露恩泽,何愁人心不附?"
"好,好得很!"萧既曜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冰,"沈卿这般能言善道,倒叫朕想起当年老太傅在御前对弈时的风采。不过..."他忽然倾身向前,玄色龙袍上的金线蟒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沈卿觉得,是也不是?"
沈砚卿微微垂首,声音如清泉击石:"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沈家世代只知忠君二字,不问风云变幻。"他抬眸时,眼底映着殿内摇曳的烛火,却深不见底。
萧既曜指尖轻叩龙案:"沈卿,更漏将尽。"他忽然道"朕那些不成器的孩儿,怕是已在文华殿候着太傅多时了。"
沈砚卿广袖微振,行了个端正的臣礼:"臣,谨遵圣谕。"他侧身时,玉带钩在殿内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光,领着萧烬寒踏着渐斜的日影退出殿外。
萧既曜摩挲着鎏金扳指,目光仍停留在殿门处那道渐远的背影上:"沈卿身边那个孩子..."他忽然眯起眼睛,指尖在龙纹扶手上轻轻一叩,"虽未见其面,倒是...颇有龙行虎步之姿?"最后半句尾音上扬,像一把未出鞘的利刃悬在殿中。
“陛下要派人去查看一下吗?”内监问道。
萧既曜指尖一顿,忽而低笑出声:"急什么?"他眸光却幽深如寒潭,"既是沈家的人...总会再见的。"
沈砚卿踏着宫砖缓步而行,白色锦袍下摆扫过阶前残雪。一边走着,不禁想起方才殿中那位——龙章凤姿的帝王眉目如画,倒是和萧烬寒有几分相似,眼尾细纹反倒添了几分儒雅,可那执笔批朱的修长手指,分明沾着至亲的血,恰似那人温润皮相下掩着的,森然白骨。
“这一看就不是好人。”沈砚卿内心想道。“看来,我家小反派要是长大后想要报仇的话不容易啊。”
沈砚卿在文华殿外的玉阶前蹲下身,月白广袖拂过青石地面。他指尖轻轻拂过少年紧绷的肩头,声音清润道:"待会讲学,你且随我进殿。"见少年睫毛轻颤,又缓声道:"若实在不适..."他指向回廊尽头那株老梅,"我的书斋就在那梅影深处,你且去温盏茶等我。"最后那片落在少年发间的掌心,暖如春阳。
“公子,我无事,我们快进去吧,不然要耽误了。”萧烬寒笑着道。
沈砚卿执卷立于殿中,他环视殿内诸位天家子弟,唇角噙着春风般的笑意,眼底却凝着霜雪:"诸位殿下,今日起由臣侍读。"他微微颔首"在这文华殿内——"指尖轻叩书案发出清响,"唯有学问高低,不分尊卑贵贱。"最后八字如碎玉投冰。
殿中响起整齐的应和声:"谨遵太傅教诲。"诸位天潢贵胄却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这位新太傅执卷而立时,恍若谪仙临世。发带束起的乌发衬得颈侧肌肤如雪,偏生却拥有那单纯的杏眸,那眉眼间却又凝着三分疏离。月白广袖随风轻动时似有流云环绕,可当他眸光扫过,众人却觉得有寒刃贴着咽喉划过。这般反差极大的风姿,更是致命的吸引,倒比那满殿金玉更令人移不开眼。
萧烬寒指节捏得发白,眼底翻涌着阴鸷的暗潮。那些黏在沈砚卿身上的目光,像无数肮脏的手企图玷污皎皎明月。他喉间泛起血腥气,脑海中闪过千万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该用金钩挑出那些贪婪的眼珠,还是该筑一座玉楼将公子永远藏起?殿外忽起的风拍打着窗棂,恰似他胸腔里疯狂滋长的、见不得光的妄念。
沈砚卿广袖轻拂,"今日论'家国'二字。"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竹简上的朱批,声音如清泉击玉,"不知诸位殿下以为何以为家?何以为国?"
突然有位年幼的皇子突然直起脊背,他稚嫩的声音在殿内格外清亮:"回太傅,本宫以为——"小手无意识地攥紧衣摆,"家是...是父皇批阅奏折时,母妃悄悄放在案头的那碗甜羹。"说到此处突然抬头,乌溜溜的眸子映着窗外的天光,"国就是...就是把所有这样的甜羹都护在宫墙里!"尾音未落,自己先被这比喻羞红了耳尖。
沈砚卿指尖轻叩案几,止住了满殿笑声。"话虽稚嫩,理却通透。"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目光掠过那位小皇子腰间的蟠龙玉佩——萧烬夜,原著中惊才绝艳的男主也是现在的太子。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思绪,再抬眼时又是一派清风明月:"不过治国之道,还需细细品悟。"
萧烬夜微微一怔,稚嫩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金线绣制的蟠龙纹在他掌心蜷曲成团,像被揉碎的骄阳。他仰起头时,那双凤眸竟透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怔忡——东宫的谄媚如四季更迭般寻常,却从未有人将他的话语当作真正的学问来评判。
"谢...谢太傅夸赞。"他忽然结巴起来,童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这一刻,八岁的太子第一次在文华殿的青玉砖上,照见了自己作为"学生"而非"储君"的影子。
沈砚卿指尖轻点竹简上"治国齐家"四字。"诸位可知这青砖黛瓦之间藏着多少户人家的炊烟?"目光掠过诸位皇子公主惊愕的面容,声音陡然转沉:"皇宫一盏琉璃灯,照的是万里河山民生疾苦;掖庭半局残棋,系着九州黎庶身家性命。这家国二字,原不过是一杯水中的倒影,诸君今日搅动的,可是千万人的悲欢。心若无国,家如风中残烛;情若无家,国似无根浮萍。"
"他日诸君或执圭璋以祭天地,或掌虎符而戍边关,莫忘这朱砂批红的笔锋之下,是苍生啼饥号寒之声。诸位殿下今日系着的,何止是琼琚之美?"声音陡然转沉,似古琴泛音,"实乃江山社稷之重,黎民盼治之切。所以,"
"这万里山河将来都要压在诸君肩头。此刻长安城的万家灯火,他日能否依旧..."话音戛然而止,望诸君记得,你们今日诵读的每个字都是未来史书上,百姓的哭与笑。"
殿内各位皇子和公主应声道:"太傅今日所授,学生当镌骨铭心。”
"时辰已至,今日的课业便到这里。"沈砚卿合上手中书卷,抬眸扫过座下诸位皇子公主,嗓音清润如玉,"臣先行告退,午后未时再续。"说罢,他略一颔首,衣袖轻拂,手牵着萧烬寒转身步出文华殿。萧烬寒步履从容地跟在他身侧,二人的身影在殿外洒落的日光中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