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树影摇曳,沈砚卿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朱砂墨在宣纸上洇开一点嫣红。案头堆叠的皇子课业尚未批完,思绪却已飘远——

明日便是萧烬寒的生辰。

那孩子被带回沈府的日子,被他定作新生之始。这些年来,每逢此日,他赠予萧烬寒的不是《明德录》,便是《韬略集》,总盼着那孩子能明理知义。而萧烬寒每次接过书册时虽眉眼弯弯地道谢,可沈砚卿分明瞧见那双漆黑眸子里转瞬即逝的失落。

今年不同往年。萧烬寒将满十八,按礼该行冠礼。或许......该送些不一样的?

他望着窗外新月,忽觉好笑——自己教导皇子时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怎么到了萧烬寒这儿,反倒踌躇不定?

"哼!"朱笔重重搁在砚台上,溅起几点墨星。他托着腮,指尖轻敲案几,"自打被沈琮壁拎回府,就跟坐牢似的——"

窗外的海棠簌簌作响,像是在笑话他。沈砚卿索性推开批到一半的课业,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趴在书案上。

"小没良心的..."他对着空气嘀咕,手指绕着玉佩穗子打转,"整整七日不见人影,果然儿大不中留。"

檐外疏雨渐沥,沈砚卿倚窗轻叹:"若能知晓他心头所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将心事洇染成一片朦胧。

思来想去,终是择了枚护身符,又想着冠礼时赠顶玉冠。

"既贴心又实用。"他摩挲着护身符纹路轻笑。

——却不知,这礼赠出去,怕要惹人遐想万千。

萧烬寒已将朝堂蠹虫尽数清理,安插在宫中的绛阙更是不遗余力地为萧既曜布下罗网——诅咒人偶出现在帝王锦被下,使臣在谈判前称病回避,龙纹衣袍被藏进东宫。这些陷阱层层推进,每每得手都让他把玩着白玉扳指露出玩味笑意。

"主上,沈太傅在门外候着。"

萧烬寒执笔的手微顿,墨迹在纸上洇开暗痕,眼底浮起愉悦:"卿卿来了?"衣袂带起松墨冷香,步履比平日快了几分。

暗阁门外,沈砚卿正与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闲谈。那人绛紫罗裙,云鬓斜簪,若非身量修长近乎凌厉,倒像极了温婉老板娘。

"公子风采依旧。"老板娘嗓音低柔,拨弄药秤,"八年前那副方子能救回那孩子,也是造化。"

沈砚卿温润一笑,目光不着痕迹掠过对方——这"女子"竟比他高出半头,昳丽夺目的脸上,眼尾朱砂痣平添妖冶。

(这老板娘......未免太高了些。)

萧烬寒踏出门槛时,笑意在看清眼前一幕后骤然凝固——

沈砚卿倾身听绛衣人低语,眼尾漾着清浅笑意,如玉面容镀上暮色柔光。不知听到什么,他忽地低笑,眼睫轻颤如春风拂柳。

眸色骤冷,目光如刃钉在那含笑侧颜上。那人流转的温润笑意,刺得胸腔翻涌起陌生躁意。

"先、生。"

轻唤声让庭院霎时死寂。沈砚卿回眸,撞进一双欲将他拆吃入骨的幽邃眼眸。

忽觉背后一凉,莫名想起猎场见过的狼——也是这般盯着猎物的模样。

(怎么像是......捉奸现场?)

檐下细雨朦胧,萧烬寒玄色衣袂被风掀起凌厉弧度。沈砚卿摸鼻尖时,锦囊流苏扫过掌心,痒得心慌。

"阿昭,我今日来......"话音未落,雨滴落在眉骨。抬袖欲挡时,却被炙热掌心覆住。

"先生。"萧烬寒截断话语,将他微凉指尖拢入掌心,"雨气伤身。"

沉水香气息笼罩,玄色大氅已披在肩头。擦肩而过时,萧烬寒扫向绛衣身影:"看来阁里太清闲了?"

团扇"啪"地坠地,方才言笑晏晏的人面如土色。

绛阙倚栏轻笑:"早说过主上眼里容不得沙子——偏你今日胆大包天。"

"不过闲叙......"墨影嘀咕,眼尾泛起委屈,"况且说的都是闲话。你倒好,在这儿作壁上观。"

"自作孽。"绛阙冷哼,"想想如何自圆其说。"瞥见他委屈模样,心头泛起酸涩,"见着风姿出众的,便路都不会走了?"

墨影垂眸,声音低软:"我何曾有过......哪知主上会喜欢男子。"

绛阙转身离去,衣袂划出绝绝弧线。

"喂——"墨影望着背影,"雨势渐急,好歹给把伞啊。"

回答他的只有雨打青石,和远处飘来的一句:"自、己、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