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阿兄——"

沈砚卿听见门外那道熟悉的、带着焦灼的声音,猛然从思绪中惊醒。他这才想起,沈琮壁还在四处寻他,当即匆匆下榻,连鞋袜都未来得及穿好,便赤着脚奔向门外。

只留下萧烬寒一人倚在榻边,指尖还悬在半空,似要挽留什么,可终究只触到一缕微凉的空气。

"阿兄!"

沈砚卿一路小跑至沈琮壁跟前,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凉的药香。沈琮壁闻声转身,目光先是将他上下一扫,确认无碍后,眉间紧绷的痕迹才稍稍舒展。然而下一瞬,他的视线落在沈砚卿踩在青砖上的赤足上,眉头又倏地蹙起。

"怎么连鞋都不穿?"

话音未落,沈砚卿只觉膝弯一轻,整个人已被稳稳托起。沈琮壁的手臂坚实有力,将他拢在怀中时,连初春的寒意都被隔绝在外。

"是阿砚莽撞了,让阿兄忧心。"他低声道,嗓音如浸了霜雪的清泉,虽凉却透着一丝温软。

沈琮壁正要应声,目光却骤然凝在弟弟颈侧——那一抹红痕犹如雪地里绽开的梅瓣,在瓷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目。他的指节无意识收紧,却在触及沈砚卿疑惑的目光时骤然松开。

"无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隔了层纱,掌心轻轻覆上弟弟的发顶,"春日地气寒,回去记得穿鞋。"

沈琮壁正欲携沈砚卿离去,忽闻身后传来一道温怒声线:"沈将军,别来无恙。"萧烬寒负手而立,指尖勾着那双被沈砚卿遗忘的锦缎云纹靴,玄色广袖在穿堂风中微微翻动,恰似他眼底流转的莫测光影。

"云昭,许久不见。"沈琮壁转身,眸光如刃,直刺萧烬寒。他指尖微抬,内力凝音成线,一字一句冷然递去:"那夜的黑衣人是你吧。离阿砚远些——否则,我不介意让他知晓,你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萧烬寒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他指节轻叩剑柄,同样以内力回敬,声如寒铁淬冰:"要我放手?除非魂散魄消。"

而此刻,被沈琮壁揽在怀中的沈砚卿浑然未觉。

沈砚卿眨了眨眼,目光在阿兄与萧烬寒之间游移了一瞬。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古怪得紧,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在空气中交锋,却又在触及他时悄然收敛。他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阿昭,今日……可要随我回沈府?”

萧烬寒闻言,眼底的冷意倏然化开,如寒冰消融,春水初生。他低低一笑,伸手轻轻抚过沈砚卿的发梢,声音温柔得近乎蛊惑:“先生且先回去,乖乖等我。”

话音未落,他已俯身将人从沈琮壁怀中揽过,动作轻缓却不容抗拒,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沈砚卿尚未回神,便已被妥帖安置在椅上,足尖悬空,雪白的袜底不染纤尘。

萧烬寒单膝点地,修长的手指拢住他的足踝,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肌肤。沈砚卿呼吸一滞,脚趾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如玉的肌肤透出薄红。

“别动。”萧烬寒嗓音微哑,掌心贴着他纤细的足弓,竟比想象中还要小巧,堪堪一掌可握。他眸色渐深,指腹摩挲过那粉嫩的脚趾,似在丈量什么,又似在确认什么。

沈砚卿耳尖发烫,心跳乱了几拍。

萧烬寒这次归来后,……似乎与从前不同了。 感觉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萧烬寒刚为沈砚卿穿好鞋,沈琮壁的掌风已至。

"够了。"

他扣住萧烬寒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节,将人猛地扯离沈砚卿身侧。玄色广袖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像一道骤然落下的界碑,硬生生隔开两人之间缠绵的温度。

"我沈家的人,不劳萧公子费心。"沈琮壁的声音淬着冰,每个字都钉在两人相隔的方寸之地。

沈砚卿见二人剑拔弩张,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萧烬寒余光瞥见他泛白的指节,周身凌厉的气势倏然消散,:"先生且随沈将军先行,待我了却琐事,定来寻你。"语声温润似春溪化雪。

最后,沈家两兄弟登上了萧烬寒备好的青帷马车。鎏金铜铃在檐角轻响,碾过朱雀大街的粼粼青石板,向着东南隅的沈府缓缓驶去。

暗阁的飞檐还浸在长安城最繁华处的灯火里,那看似寻常的药阁与茶肆,实则藏着窥尽天下的机锋。每月初五,来自麟烽国各处的密报便会顺着暗香浮动的茶汤,汇入紫檀木案头的鎏金密匣——连九重宫阙内的私语,都逃不过那双在竹帘后若隐若现的寒眸。

而此刻端坐在云纹凭几后的萧烬寒,正将一枚黑玉棋子"嗒"地落在星罗棋枰上。

暗阁的权柄,系于一枚流转千年的寒玉——那是前世萧既明留下的信物,唯有持此玉者,方能号令这一万隐于暗处的影子。他们蛰伏于市井,藏身于朝堂,远至鸦陵国的风沙,近至麟烽国的宫闱,但凡萧烬寒想知晓的,密报便会如夜鸦归巢,无声无息地落入他手中。

然而,玉佩不过是敲门之砖。真正的暗阁之主,需以铁血手腕与无双智谋服众。八岁那年,萧烬寒孤身踏入暗阁,孱弱如雏鸟,却硬生生在刀锋与阴谋中淬炼出一身铮铮铁骨。暗阁首领亲自调教,授他杀人术、纵横策、驭心法……十年磨剑,终至大成。

那一日,他立于暗阁演武场,墨发高束,眸如寒星,剑锋所指,阁中高手尽数败北,连那位曾教导他的首领亦单膝跪地,心悦诚服。自此,暗阁上下,无人敢逆其锋芒。而他亦不负众任,待下属如臂使指,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暗阁之人,敬他如神祇,亦忠他如死士。

萧烬寒踏回麟烽国的疆土,并非一时兴起,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想卿卿了,当然暗阁密报如雪片般递来三条不容忽视的消息——

其一,萧既曜欲借幼子寿宴之机,对沈砚卿暗下杀手。宫闱盛宴,觥筹交错间藏着的,或许是淬了毒的匕首,又或是精心编织的杀局。

其二,太子萧烬夜近来动作频频,暗中拉拢朝臣、结交权贵,似在编织一张足以撼动皇权的巨网。而萧烬寒,偏要亲手撕开这张网,让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明白——风该往哪边吹。

其三,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某些老狐狸的尾巴,是时候该踩一踩了。

他在朝中的势力早已无声蔓延——萧既曜身边最得宠的太监是他的眼线,帝王枕畔的宠妃亦在暗中递送消息,就连太子萧烬夜精心栽培的暗卫首领,也早已是他的人。棋盘之上,黑白交错,而他执子之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若萧烬寒愿意,那金銮殿上的龙椅早已易主。皇权于他,不过探囊取物——可他偏要等。

他要等的,是那些依附萧既曜的蛀虫悉数浮出水面,好连根拔起,一个不留。这些年,麟烽国在萧既曜手中早已千疮百孔——帝王沉溺酒色,疑心深重,将忠臣良将当作假想敌,罢黜的罢黜,流放的流放。若非萧烬寒在暗中斡旋,以铁腕手段稳住摇摇欲坠的朝局,麟烽国恐怕早已被虎视眈眈的鸦陵国吞噬殆尽。

可他并不急着夺位。他要让萧既曜在最志得意满时跌落深渊,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被一寸寸碾碎,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像当年,萧既曜赐给父皇母后的那杯鸩酒,缓慢而残忍地侵蚀生命。

更何况,如今的麟烽国早已是个烂摊子,他懒得收拾。朝堂纷争、民生凋敝,哪比得上与他的卿卿耳鬓厮磨?若是现在登基,卿卿会不会嫌那凤冠太重?会不会厌烦深宫的束缚?他舍不得。

皇位算什么?他要的,从来只有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