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鸦跪在雪地里,双手戴着战术手套,快速检查屠苏的致命伤:肋下开放性创口、左臂开放性骨折、右小腿恐怖的断肢……她的动作精准而高效。然而,当她抬起手电照射屠苏的瞳孔时,那双清澈锐利的蓝眼睛骤然一凝!

“瞳孔散大…不对!不等圆!对光反射迟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立刻伸手扒开屠苏的眼皮仔细查看。“呼吸频率不规则,深度抑制…喉部痉挛迹象…肌肉束颤…” 她一边自语,一边迅速翻开屠苏的眼睑检查结膜。

就在此时,昏迷中的屠苏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抽搐了一下!左侧上肢和面部的小肌肉群如同失控的琴弦般飞速弹动着! 同时,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被扼住脖颈般的嗬嗬声。

“神经性毒剂接触!不是单纯的爆炸伤!” 白鸦脸色瞬间变得异常严峻。“林月!肾上腺素0.3mg静脉推!准备气管切开包!再把我那个蓝色冷藏箱拿来!快!!”

……

(在车上简易手术中)

白鸦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撬开屠苏紧咬的牙关,借着车内的应急灯,看到他口腔黏膜和舌面上沾染着的、尚未被完全冲掉的少量暗红中泛着诡异的绿黄色呕吐物残留,散发着一股奇特的、类似熟透杏仁混合着铁锈的腥甜气味。

“典型暴露症状…该死!” 白鸦低声咒骂了一句,迅速从林月递来的冷藏箱里取出一支预充填好的深蓝色、如同极地冰层般幽邃的注射剂。她毫不犹豫,找到屠苏颈部相对完好的静脉,精准刺入,将冰蓝色的药液缓缓推入。

“这是什么?”林月紧张地问,手上不停地进行腿部加压止血。

“特效拮抗剂。吊命用的。” 白鸦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眼神依旧凝重,“把他嘴里和鼻腔的残留清理干净!他接触的不是好东西,这玩意儿能废掉他的脑子和神经!得抢在全面侵蚀前压住!”

冰冷的草药气息依旧萦绕。屠苏在剧痛中苏醒。依旧是永冬诊所那低矮的木屋与马提灯的暖光。白鸦端着药进来,换药过程依旧利落无情。

白鸦 : “醒了?意志力不错。但你这身伤…不是普通车祸。肩胛处的刀疤是近身搏杀的专业手法。右腿胫骨的旧愈合痕迹…军用级别的贯穿伤处理痕迹。还有,你昏迷时在抽搐…嘴里重复着‘剃刀’和‘铁砧’。”

屠苏心头剧震!“铁砧”是哥萨克总部的内部代号!“剃刀”是那支追杀他的精英小队!她怎么知道?她是谁?

“你是谁?”屠苏的声音嘶哑干涩,警惕如同绷紧的弓弦。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身边(尽管空无一物)。

白鸦抬起眼皮,那双清澈锐利的蓝眼睛像手术刀般切开他的伪装:“我是救你命的人。在我这,‘你是谁’并不重要,但你身上的‘印记’却很重要。” 她放下药碗,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铁砧’里出来,带着‘剃刀’追杀的伤口,还能从那种必死局面爬出来拦车的家伙…整个摩尔曼斯克,过去五年,符合描述的只有一个人。”

她顿了顿,清晰而冰冷地吐出那个名字:

“‘碎冰’。哥萨克安德烈手下,最锋利也最沉默的那把刀。你藏得很深啊,屠苏。”

屠苏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身份暴露!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牵动伤口剧痛,眼神中杀意一闪而逝!他试图翻身压制她——

“省省力气。” 白鸦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徒劳的动作。“肋骨再错位就真废了。杀了我也没用。‘旅鼠’虽然讨厌,但他们的消息网传的很快。你那位‘耗子’朋友,找到我这里的时候都快疯了。”

耗子?他果然还活着?而且还找到这里?屠苏心中的震撼和杀意被巨大的疑虑冲淡。动作停滞下来,死死盯着白鸦。

“耗子…说了什么?” 他声音艰涩。

“说了什么?” 白鸦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他不需要说什么。他只需要慌慌张张跑来确认一个‘被剃刀小队围杀后失踪的人’是死是活,还拼命塞钱求我保密…这就够了。整个北莫尔斯克地下世界,能让‘耗子’吓成这样又拼命的,除了他的‘屠苏兄弟’,还能有谁?更何况,” 她的目光扫过他全身的致命创伤,“这种级别和风格的伤,‘碎冰’的传说不要太贴切。

“你到底想怎样?” 屠苏的声音低沉,充满戒备与虚弱。

白鸦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被冰雪覆盖的荒野。“我想怎样?” 她转过头,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我对一个哥萨克雇佣兵为什么被自己人追杀没有太大兴趣。但我对你经历的那种级别的截杀地点、手法,以及…” 她指了指床头柜上一个密封袋里几枚没被清理干净的、带有特殊腐蚀痕迹的金属碎片,“…这些‘意外惊喜’的源头非常有兴趣。”

“哥萨克最近的活动,特别是北极圈资源相关任务中出现的‘异常’事故,” 她的语气变得冰冷,“已经触及了一些…不应被触碰的红线。摩尔曼斯克不需要无法无天的毒蛇。” 她没有点明FSB,但立场鲜明——“红线”即官方核心利益。

“我救你,是工作需要线索。耗子保你,是旧情。而你,” 她再次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屠苏,“想活命?想重新站起来?甚至…” 她扫过他眼中那份被仇恨灼烧的坚冰,“…想对某些人做些什么?那么,在我这里,你就必须换个身份,变成一个‘合法’的工具。否则,外面有的是人等不及你恢复。”

她提出了冰冷的交换条件:

无条件接受康复,按她的计划重塑为可用状态。

彻底抛弃“屠苏”和“碎冰”,成为她提供的全新身份“阿列克谢·索洛维约夫”。

在她需要时,提供所知的关于哥萨克“越线”行动的信息作为回报。

屠苏沉默着。冰冷的地板触感提醒着他的处境。身份暴露,身负重伤,仇敌环伺,唯一的生机握在这个神秘的女人手里。耗子的情报网暴露了自己,却也成了唯一的生命线。仇恨如同岩浆在冻土下奔涌,但眼前能活下去、能站起来的唯一路径,只有接受这份交易!

活下去…像个战士…才有机会复仇!

他抬起眼,眼底的挣扎和狂怒被强行压制,最后凝固为一片冰冷的寒潭。

“我接受。” 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白鸦看着他眼中那挣扎后最终被仇恨固化的冰冷决绝,几不可察地点头。康复室里的药味似乎变得更加刺鼻。炉子里的木柴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却无法驱散空气里骤然凝固的冰冷。

“黑海国际安保公司。”白鸦语调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名称。“摩尔曼斯克唯一能在体量和实力上,和哥萨克分庭抗礼的毒蛇。也是目前,能最快给予你‘阿列克谢·索洛维约夫’这个身份合法性和庇护伞的地方。”

屠苏没有说话。他的下颌线绷得像快断裂的弓弦。右腿悬吊着的义肢接口处传来阵阵冰冷的、如同幻觉般的麻痹感——那是残留神经毒素的后遗症在无声叫嚣。但远不及此刻他内心翻腾的情绪。

黑海。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 刺骨的寒意: 他不是知道黑海。他是用哥萨克的刀,在北极圈的冻土和血肉上,一遍遍亲手刻下过这两个字!

◦ 北冰洋浮冰区,争夺深海矿脉勘探权。 “风暴熊”维克多·沃尔科夫手下的一个黑海战术小组,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扑来。在零下四十度的绝对严寒和浮冰的撞击中,屠苏带着哥萨克“狼群”小队潜伏在冰脊之后。枪声撕裂寂静。一个穿着黑海深蓝雪地伪装服的狙击手,代号“冰针”,子弹精准得像死神的手指。李铮冷漠地下令:“‘碎冰’,拔掉他。”屠苏像幽灵般在浮冰缝隙中潜行数公里,SV-98的枪口在暴风雪中最终锁定了那个几乎与浮冰融为一体的身影。枪响。目标头盔上爆开红雾。冰蓝色的狙击步枪缓缓沉入漆黑的北冰洋…

◦ 挪威边境,“松木哨所”争夺战。 一个不起眼的前哨站,扼守关键走私通道。黑海的人突袭拿下。哥萨克强攻。狭小的通道里短兵相接。血腥的肉搏!屠苏左臂被一个黑海队员的冰镐擦伤,而他用军刺贯穿了对方的下颚!对方带着深蓝制式臂章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衣领,直到断气还瞪着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含血声。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黑海队员临死前的眼睛——和他自己一样,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任务失败的疯狂…

◦ 摩尔曼斯克码头地下仓库,那次糟糕透顶的军火截胡。 安德烈亲自策划,目标是一批流出的北约精密装备。行动却在最后关头被黑海的人黄雀在后!对方火力异常凶猛精准!“剃刀”小队折了两个人,李铮都挂了彩!在火光和呛人的烟雾中,屠苏依稀看到那个在远处集装箱上指挥的身影——火光勾勒出维克多·沃尔科夫那如同北极狐般狡猾又得意的脸!

十年!黑海不是资料上的名字!那是用他队友的血、自己的血、和更多无名者的生命写就的仇恨清单!每一笔都浸透了极地冰原的铁锈味和浓得化不开的硝烟!

现在?白鸦告诉他,他必须去投靠这条毒蛇?成为它身上的一枚鳞片?!去对那些曾经被他猎杀、也猎杀过他和同伴的人俯首称臣?!

荒谬!耻辱!像把滚烫的岩浆硬生生灌进冰冻的血管!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屠苏的声音压抑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他右手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青筋在手背上如蚯蚓般隆起。左臂处传来的隐痛此刻如同火焰在灼烧。

“黑海…和哥萨克的仇,不共戴天!我进去,就是找死!或者…比死更糟!”

他死死盯着白鸦,眼神中充满了被彻底冒犯的、带着血腥味的质疑:“安德烈就算蠢,也不会相信一个‘前哥萨克碎冰’,会真心实意跑去投靠他的死敌黑海!维克多·沃尔科夫更不是白痴!他会立刻砍下我的脑袋挂在港口的旗杆上!”

白鸦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脸上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冰湖。她甚至走近了一步,站到他的床边,微微俯视着他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所以,你不是‘碎冰’。”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穿透风雪而来的丧钟,“你是阿列克谢·索洛维约夫。一个被信号旗遗忘、被战争毁掉了身体和一部分未来的、满怀怨气和戾气、急需一个地方证明自己‘还有用’的老兵。”

她微微停顿,俯身的动作带来无形的压力,话语中的血腥逻辑冰冷刺骨:

“毒蛇打架,才能撕破对方坚硬的皮囊,露出最致命的伤口。你想亲手撕开安德烈的咽喉?躲在阴沟里练得再狠也只是磨一块没有出鞘机会的废铁。只有钻进另一条毒蛇的身体,成为它的毒牙…你才有机会,在你选定的时候,将剧毒刺进旧主的骨髓!”

寒风猛烈地拍打着木屋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康复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屠苏胸膛剧烈起伏,全身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和内心翻江倒海的权衡而紧绷到了极限。那道新添的疤痕在他微微抽搐的面颊上扭曲着,像一条狰狞的毒虫。耻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理智堤坝。加入黑海…这无异于剜心刺骨的背叛!是对他“碎冰”生涯的全部否定!

但是…白鸦描绘的那条通往复仇的血腥路径…毒蛇互噬,藏身于毒牙…安德烈的恐惧…维克多的贪婪…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白鸦的肩膀,望向窗外那片被风雪笼罩、深不见底的黑暗。在那片黑暗的尽头,仿佛燃烧着那场吞噬了他所有过去的火焰,映照着安德烈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和李铮最后离去时冰冷的背影。

血!只有血才能洗清!

屈辱算什么?当这份屈辱能铸成刺穿仇人心脏的匕首时!

“……好。”最终,一个沙哑得如同被砂轮打磨过的声音,硬生生从屠苏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没有再看白鸦,眼神只是沉沉地落在自己那只紧握到关节发白、布满新伤旧痕的左拳上。“我去…当那把毒牙。”

声音很轻,却像淬炼过的寒冰一样沉重,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不惜焚尽所有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