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重塑之痛
接下来的日子,永冬诊所的地板成了屠苏摔打次数最多的战场。清晨,冻彻骨髓的寒意透过木质地板侵入身体,他会被同样的剧痛和命令唤醒。夜晚,在强力镇痛药物短暂的喘息间隙,他会因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幻肢疼痛而痉挛抽筋。
训练。机械、重复、超越极限到令人麻木的训练。在白鸦堪称残酷的日程表下,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身体的痛苦和微乎其微的进步在支撑着每一秒。
右腿残端的“地狱磨合”:
负重触感重塑: 那截钛合金和高分子复合材料的承重支架连接在他剩余的腓骨上。白鸦要求他从每天站立30秒开始,尝试将全身重量均匀施加在这冰冷的“脚后跟”上。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钻心的锐痛和因感觉错乱导致的强烈晕眩。他无数次因失衡摔倒,浑身淤青。
冰水刺激: 木桶里是来自永冻层的融冰水,混合着刺骨消炎的草药。白鸦会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右腿残端整个浸入冰水中长达十分钟!结束时,残端皮肤泛紫,失去知觉是常事。
韧性对抗: 高强度的皮筋缠绕在腰部和义肢连接关节处,另一端固定在墙上的巨大滑轮组上。屠苏需要用尽全力,在巨大的拉拽阻力下,依靠腰腹和唯一完好的左腿进行单腿深蹲和弓步练习。这是他增强剩余肢体绝对力量和爆发力的唯一途径。
每一次成功的动作,都伴随着汗水和血水混合滴落的代价。每一次失败的摔倒,都在磨损他那几近崩断的精神防线。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从未熄灭。仇恨成为了最原始的燃料,驱动着这具破碎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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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在一个清晨带来了一个小包。里面有几件厚实但不起眼的旧冬衣、一套低劣的平民身份证明、一些现金,还有一张字迹潦草写满特殊记号的纸条。
“路口那个‘瘸狗’给的。”林月压低声音,眼神闪烁。她口中的“瘸狗”就是耗子的眼线。
纸条上的记号,是只有屠苏和耗子儿时在贫民窟才懂的密语。
【哥萨克内部警戒线西移…安德烈疑新目标指向北极航线油田安保权…警惕“铁砧”东南角三层档案室外围新增巡逻组…补给点:老船厂废弃储油罐C区三号罐下标记点… 】
信息简洁、关键、致命。耗子从未离开。他的“旅鼠”网络一直在运转。
夜晚。屠苏靠在勉强能坐起来的床边。冰冷的义肢接口被卸下保养,断肢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狰狞的伤口结着深色的痂。灯光昏暗。
他的面前铺开着厚厚一叠关于“阿列克谢·索洛维约夫”的档案。前信号旗阿尔法小组的行动记录、军旅生涯的关键节点、退役后的行踪空白、可能接触的人际关系、对某些食物口味的执念…
白鸦的冰冷要求刻在脑海:“细节决定生死。走路,说话,咳嗽,拿杯子的手势,甚至睡觉磨牙的频率…都必须和阿列克谢吻合。”
他开始对着镜子练习。强迫自己用带顿河上游特殊卷舌音的方言小声念诵复杂的口令。用左手不甚灵活地一遍遍练习他“曾经”最常用的武器拆卸动作。他甚至开始强迫自己大量饮用味道怪异的黑格瓦斯酒。
训练间隙,阿列克谢(屠苏)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喘息。汗水浸透了训练服,紧贴着他精瘦却伤痕累累的身体。白鸦调配的药浴似乎让断肢处的疼痛稍有缓解,但另一种不适感如同附骨之疽,时不时困扰着他。
比如现在。当他试图用恢复了些许感觉的左手去够旁边的水杯时,视野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如同微型的电流穿过大脑皮层。紧接着,左手无名指和小指的指尖传来一阵持续数秒的、电流穿刺般的尖锐麻痛和不受控的细微震颤,让他差点失手打翻水杯。
他握紧拳头,强行抑制住那恼人的颤抖。这种短暂的视觉闪跳和指尖的异常麻刺感从苏醒后就断断续续出现。它们总是突如其来,毫无规律。
“神经鞘损伤和毒素残留代谢的关联反应。‘夜枭’的‘馈赠’。”白鸦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记录板,目光平静地落在他因用力抑制而指节发白的左手上,“感觉比昨天频繁了点?”
阿列克谢没有看她,只是盯着自己那只不听话的手,用阿列克谢特有的低沉卷舌音回答:“一点点。影响不大。”
“影响精度。”白鸦一针见血,走过来蹲下,拿起他的手检查了一下指关节的细微动作,“下次发作,不要强行对抗。记录发作时的体感和持续时间。我需要数据。”
她拿出一个很小的便携式肌电图仪连接片,贴在他左手前臂的几个点上。“药物代谢需要时间。身体重塑的痛苦会加剧神经修复过程中的应激反应。忍着。它会好的,但需要你的意志力去‘说服’每一根被烧坏的神经线路重新接驳。”
白鸦的话语冰冷专业,却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鼓励。
在一次训练后的虚脱中,他再次看到镜子中那张憔悴、瘦削、疤痕交错、全新眼神的面孔。镜子里的人僵硬地咧嘴,露出一个不属于屠苏的、刻意模仿的、饱经沧桑的苦涩笑容。
镜子里的人,是阿列克谢·索洛维约夫。
屠苏?那个被火焰吞噬、被谎言欺骗、在雪地里垂死挣扎的屠苏……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镜子上!
“哗啦!”镜面碎裂成无数片!映照出无数张痛苦扭曲、愤怒绝望又冰冷决绝的面孔——阿列克谢的,屠苏的…最后都归于一双燃烧在深渊冰面上的、只为毁灭而存在的眼瞳。
冰锋,正在痛楚与疯狂中,一寸寸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