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各自漫长而孤独的成长岁月里,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个看似寻常的、带着约定意味的“下次见”,原来在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他们青春故事里,最后的一面。
【六】
北京很大,没有临川那种黏腻潮湿的梅雨季,空气干燥得让人皮肤发紧。可顾栖却觉得,自己仿佛把整个临川的潮湿都带了过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日日弥漫,无法晾晒。
她进入了北大物理学院,主修量子光学,每天打交道的是纳米级别的光斑和冷原子这些极其微观和抽象的世界。她的导师十分欣赏她,称她是“冷原子领域难得一见的天才”,思维敏锐,沉静专注。只有顾栖自己知道,这份所谓的“沉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她不过是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这些极其精微的研究中,试图用这种极致的理性来麻痹自己。有时,在观察仪器里那些瞬息万变的光斑时,她会恍惚地将每一个0.0001秒的闪烁,都错认成记忆中林笙在阳光下跳跃时,汗湿的侧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光芒。
2018年,她凭借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去芬兰赫尔辛基大学交换学习一年的机会。在那个靠近北极圈的国度,她终于亲眼见到了曾经在纸飞机上向往过的“极夜”。天地间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沉郁的黑,仿佛巨大的墨汁灌满了天空、大地和人的肺腑,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她独自站在荒芜的雪原上,四周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寒风呼啸的声音。她拿出手机,找到那个早已停机、却始终舍不得删除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
——“林笙,这里真的没有白夜,就像我这里,再也没有你了。”
按下发送键,消息框前立刻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自然,石沉大海,像一滴水融入这片无尽的黑暗。
【七】
临川这边,林笙的“路口”机车维修铺,凭借着过硬的技术和一股不要命的拼劲,在几年间扩大了三次门面,渐渐发展成了临川小有名气的机车俱乐部。他不再是那个满身油污的小学徒,成了别人口中的“林老板”。俱乐部里终日喧嚣,霓虹灯牌24小时亮着,照亮着形形色色的机车和年轻人。
他把当年顾栖塞进他口袋里的那张机票,用透明的塑料薄膜仔细地塑封好,做成了一个简单的钥匙扣,挂在了俱乐部前台最显眼的位置,就在那盏昼夜不熄的霓虹灯牌旁边。每个来俱乐部的人都能看到这个泛黄的、带着时光痕迹的小物件,但没人知道它的来历和意义。它像一个无声的纪念碑,矗立在他喧嚣生活的中心,纪念着一段早已逝去的青春。
2019年冬天,林笙去北京谈一个品牌加盟的合作。事情办完后,他鬼使神差地让出租车绕道去了北大东门。正是下课时间,一群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学生说笑着从物理学院大楼里涌出来,青春洋溢,意气风发。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顾栖。
她剪短了头发,利落的短发衬得她的脸庞更加清瘦白皙。鬓角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的星星发卡,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是无意间掐碎了一小段银河,点缀在了耳畔。她身边跟着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男生,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男生笑着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塞到她手里,又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拂去她刘海儿上沾染的几点雪花。顾栖微微笑着,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