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笙的世界则彻底颠覆。父亲被判十二年有期徒刑,家产全部被冻结、查封。母亲无法承受这巨大的落差和债务压力,变卖了仅剩的一点首饰,带着无尽的失望和哀怨去了澳洲投奔亲戚,名义上是去替父还债,实则是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林笙的保送资格,也因为父亲案底的影响以及他自己在一次训练中因情绪低落导致的韧带严重撕裂,而彻底化为泡影。
他选择留在临川,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他用母亲留下的一点微薄生活费,加上东拼西凑借来的钱,在城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盘下了一家名为“路口”的小小机车维修铺。从此,机油、扳手和发动机的轰鸣声,取代了跑道、沙坑和掌声。
顾栖出发去北京的前一晚,找到了那家隐藏在杂乱街巷里的“路口”维修铺。铺子里灯光昏暗,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和金属味。林笙正蹲在地上修理一个零件,满身油污,手指关节处有刚蹭破的伤口,渗着血丝。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了曾经无数次飞驰而过的跨江大桥上。江风依旧,桥上的灯影在水面摇晃,破碎不堪。顾栖站在风里,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像一截刚刚被吹灭、还带着余温的烛芯。
“林笙,”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我等你。”
少年看着江面远处模糊的灯火,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照亮他整个世界的女孩,说出了最违心也最残忍的话:“顾栖,别等了。你看,前面是望不到头的海,回头才是岸。你走吧,去北京,去飞,去拥有你本该拥有的一切。”
顾栖没有再说话。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印着“北京”字眼的单程机票,低着头,异常认真地将它折成一个紧紧的小方块,然后走上前,强行塞进他沾满油污的工装裤口袋里。动作坚决,不容拒绝。
“那,”她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下次见。”
林笙感觉口袋里的那个小方块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脏抽搐。他别开脸,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嗯,下次见。”
【五】
他们没有拥抱,没有痛哭流涕,甚至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两人几乎同时转身,一个向南,走向火车站的方向;一个向北,走回那间昏暗的维修铺。
谁都没有回头。
所以,谁也没有看见——
林笙回到空无一人的维修铺,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机票折成的小方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在冰冷的扳手和零件中间,坐在满是油污的地上,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将它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拆开,抚平上面的每一道折痕,然后又按照原样,一层层地、更加用力地重新折好。如此反复,直到那张原本挺括的机票纸张变得柔软、边缘起毛,纸纤维都被磨得发了白,仿佛承载了他一夜之间苍老的心事。
而顾栖,在开往北京的高铁上,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她把额头紧紧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南方景色逐渐变得陌生。她死死地咬住嘴唇,指甲深深地掐进自己的掌心,留下一个个半月形的、紫红色的印记,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清醒,不至于在陌生的车厢里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