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世代传承古法颜料秘技,却因父亲猝死濒临失传。 灵堂上,二叔冷眼讥讽:“这年头谁还用手磨颜料?废物的行当早该绝种。” 我颤抖着指尖,将祖传朱砂点向父亲遗像。 朱砂触及相框瞬间,灼热刺痛直冲脑海——我看见父亲紧攥账本倒地的身影,二叔狰狞的脸在门后一闪而逝。 亡父的声音在我意识里嘶吼:“砚儿,画骨!画出他藏着的那本账!” 我调开颜料,笔锋蘸满血色,二叔惊恐发现,他拼命掩埋的罪恶正随我的画笔显形……
灵堂里那点劣质线香烧出的烟气,又闷又呛,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爸那张总是沾着石青、赭石或者青、赭石或者藤黄碎屑的脸,此刻僵在冰冷的黑白照片里,没了生气。底下供着几个干巴巴的橘子,寒酸得可怜。几个远房亲戚缩在角落,眼神飘忽,像墙根怕人的老鼠,偶尔扫过我,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又飞快地躲开。
唯有二叔苏明远不同。他一身挺括的黑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在这片惨淡的白里扎眼得像个闯入者。他踱到我身边,皮鞋底敲在水泥地上,咔哒、咔哒,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绷紧的神经上。他伸手,保养得宜的手指捻了捻供桌上那碟我亲手用古法磨出来的、颜色格外法磨出来的、颜色格外沉郁的朱砂,指尖立时染上一抹刺眼的红。他凑近,那股子香水混合着烟草的味道冲进我鼻子,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字字往我骨头缝里钻:
“砚儿啊,”他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惋惜,目光扫过我放在旁边条案上、装颜料的旧提箱,“还守着这点破玩意儿呢?醒醒吧!你爸死脑筋,抱着这些老古董啃了一辈子黄土,临了连块像样的碑都立不起。这年月,谁还稀罕你那点猪血牛胆调出来的色儿?废物的行当,早该绝种了!”
角落里那些躲闪的目光,瞬间像被磁石吸住,齐刷刷钉在我脸上。火辣辣的,仿佛二叔的话是烧红的烙铁,在他们目光的助力下,狠狠烫在我的皮肉上。一股冰冷的血猛地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发花。我的右手紧紧攥着那个装朱砂的小瓷碟,指节捏得惨白,关节凸起,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
废物的行当……早该绝种……
我爸一生佝偻在石臼石磨前的身影,那些被颜料染得洗不出的手指,他那句挂在嘴边的“砚儿,这是老祖宗骨头里的颜色,丢不得……” 像破碎的玻璃渣,在二叔轻飘飘的讥讽里翻滚,扎得我心口血肉模糊。
愤怒、羞辱、还有铺天盖地的委屈,像烧开的滚油在我身体里泼溅。我猛地吸了一口带着香灰味儿的冷气,那股邪火顶得我眼前发黑。几乎是不由自主,我伸出左手——那只天生带着多余一根小指的、从小就被二叔嗤笑为“怪胎爪子”的手,食指狠狠戳进瓷碟里,挖起一大块黏稠、暗红如凝血般的祖传朱砂。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灵堂正中,父亲那张沉默的遗照上。爸,你看啊,这就是他们眼里的废物!
带着一股近乎自毁的狠劲,我那根沾满厚重朱砂的食指,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无处发泄的怨和无处发泄的怨毒,狠狠朝着冰冷的玻璃相框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