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枯爪洞中醒
一股浓烈的土腥味混杂着腐烂草叶的气息，粗暴地灌入黄小乙的鼻腔。他猛地睁开眼，视野模糊一片，只有嶙峋的石壁轮廓在昏暗中隐约可见。身体……不对劲！沉重、僵硬，仿佛被塞进了一个狭小、毛茸茸的皮囊里。他想抬手揉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覆盖着稀疏黄褐色短毛、前端带着几根尖锐利爪的……爪子？！
“吱——！”一声短促、尖细、充满惊恐的叫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
这不是他的声音！更不是他的手！
记忆碎片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嗡鸣着涌入脑海：电脑屏幕前查阅“黄大仙传说”的资料、窗外刺目的白光、剧烈的失重感……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和此刻这具陌生、弱小、充满野兽本能的躯体。
黄小乙，一个对民俗野史感兴趣的普通青年，此刻成了一只刚刚开启灵智、连完整人话都说不利索的——小黄鼠狼（黄鼬）。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本能地蜷缩在冰冷的石缝里，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洞外，山林的风声呜咽，夹杂着远处几声凄厉的狼嚎，更远处似乎还有隐约的、令人心悸的金属交击与呼喝声。
“妖孽！哪里逃！”
“师兄，这蛇妖内丹归我了！”
“功德簿上又添一笔，善哉！”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黄小乙的脑海。他记起来了！就在不久前，他刚懵懂地爬出出生地，就亲眼目睹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一条比他粗壮数倍、鳞片闪着幽光的青蛇，被几个身着青灰色道袍、手持利剑符箓的年轻人轻易围住。剑光闪烁，符箓炸响，青蛇凄厉的嘶鸣戛然而止，一颗碧绿的珠子被为首修士轻描淡写地挖出。那修士脸上，是一种混合着冷漠与功成名就的满足。
“妖……是妖就要死……”黄小乙的牙齿在打颤，小小的爪子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青玄界！修士！斩妖除魔！这些词不再是书本上的记载，而是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他这只刚刚启灵、连只山鸡都未必打得过的小黄皮子，就是这残酷法则下最底层的尘埃。
活下去！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而卑微。
(二) 残庙吞香火
饥饿，是比恐惧更直接的鞭子。几天东躲西藏、茹毛饮血（主要是虫子和小型啮齿动物）的日子，让黄小乙虚弱不堪。他必须找到更多食物。
借着黄昏的掩护，他小心翼翼地溜出石缝，凭借黄鼬天生的灵敏嗅觉和听觉，在灌木丛中潜行。目标：山脚下那个小村落边缘的鸡舍。鸡！那是刻在黄鼠狼血脉里的渴望！
然而，猎户的陷阱比修士的飞剑更无处不在。就在他接近目标，嗅到那诱人鸡味时，脚下一空，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箍住了他的后腿！
“吱吱吱——！”剧痛和惊恐让他疯狂挣扎。那是一个简陋却有效的兽夹！铁齿深深嵌入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黄褐色的毛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忍着剧痛，用前爪和牙齿拼命撕咬、扭动，甚至不惜扯下一小块皮肉，终于挣脱了那冰冷的铁齿。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后腿，他慌不择路地逃窜，恐惧驱使他远离人烟，向着更荒僻的山坳深处钻去。
不知跑了多久，失血和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一座破败的建筑轮廓出现在前方。那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残垣断壁，屋顶塌了大半，野草从碎裂的石板缝里顽强地钻出。庙内，一尊泥塑的山神像半边身子都塌了，露出里面的稻草和木架，蛛网灰尘遍布，一片死寂。
黄小乙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冰冷的神台之下，蜷缩在厚厚的灰尘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将他淹没。腿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失血带来的寒冷让他瑟瑟发抖。难道刚穿越，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无人问津的破庙里？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飘入了他的感知。那感觉很奇怪，并非实质的热量，更像是一种……情绪？一种混杂着敬畏、祈求、甚至一丝丝恐惧的……残留意念？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尊残破的山神像。神像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片早已腐朽的果皮和几粒发霉的米粒，香炉里积满了灰，但炉壁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暗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油渍？
是香火！是以前不知哪个年月，曾有山民来此祭拜过这野神，残留下来的一点点香火愿力的残渣！
求生的欲望让他本能地、贪婪地朝着那点残存的“暖意”吸了一口气。
嗡——！
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全身！那丝暖意顺着他的呼吸，流入体内，瞬间带来一种奇异的舒适感。腿上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一丝，冰冷的身体也回暖了一点点。更重要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足感”暂时驱散了饥饿的折磨，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黄小乙愣住了。他再次尝试，更加专注地去“捕捉”空气中那些稀薄到极点的残念。这一次，他“听”得更清晰了：
“山神爷保佑……今年雨水足点……”
“娃儿病快点好……”
“别让山魈来村里……”
这些混杂着祈求、担忧、恐惧的微弱意念，如同涓涓细流，被他吸入体内。虽然驳杂混乱，带着各种情绪的“杂质”，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丝精纯的“信”之力，却实实在在地在滋养他受伤的身体和虚弱的神魂。
“香火……愿力……”黄小乙的小眼睛在昏暗中亮起一丝微弱的光芒。前世看过的那些民俗传说、神怪故事瞬间涌入脑海。保家仙！野神！香火成神道！原来……这竟是他在这个残酷世界活下去的可能！
(三) “凶名”初显
在破庙里舔舐伤口、依靠零星残存香火恢复的几天，黄小乙的心思活络起来。光靠这点残羹冷炙，恢复太慢，而且随时可能饿死。他需要稳定的香火来源，或者说，他需要食物，更需要力量自保。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浮现：模仿！模仿那些传说中的精怪，制造恐惧！
目标选定为附近偶尔进山砍柴或采药的村民。他们比修士弱得多，也更容易被吓唬。
第一次尝试，他选在黄昏。一个樵夫正背着柴捆下山。黄小乙躲在路旁茂密的灌木丛后，心脏怦怦直跳。他集中精神，调动体内那微薄得可怜、刚刚从香火残渣中转化出的一丝“神力”，混合着黄鼬天生的微弱惑乱本能，猛地朝那樵夫的方向“瞪”去，同时在喉咙里发出一串模仿山魈的、低沉怪异的呜咽。
“呜…呜噜噜……”
那樵夫脚步猛地一顿，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灌木丛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黄小乙再次发力，将自己想象成庙里那尊狰狞的山神像，将恐惧的情绪通过那丝神力投射出去。
“谁？！什么东西！”樵夫的声音带着颤音。他仿佛看到灌木丛后有一双幽绿的眼睛一闪而过，周围的树影似乎也扭曲蠕动起来，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山…山魈！是山魈索命！”樵夫吓得魂飞魄散，柴捆也不要了，连滚爬爬地朝山下跑去，凄厉的叫声在山谷回荡。
成功了！黄小乙松了口气，同时感到一阵虚弱，那点神力几乎耗尽。但紧接着，他敏锐地感知到，一丝丝冰冷、粘稠、充满恐惧情绪的“气流”，正从樵夫逃跑的方向飘来，丝丝缕缕地融入他的身体。
恐惧香火！
这香火远不如破庙里残留的“祈求香火”温和，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让他精神一阵烦躁，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更直接、更“饱腹”。更重要的是，它带来了力量的增长，虽然微乎其微，却清晰可感！
尝到甜头的黄小乙，开始有意识地制造“凶名”。半夜在村口学鬼哭，用幻术让晚归的村民看到飘忽的白影，甚至偶尔偷只鸡留下点黄鼠狼的毛发痕迹……很快，“黑风坳闹黄皮子精/山魈”的流言在附近几个小山村传开了。村民们晚上不敢出门，进山也结伴而行，脸上带着惊惶。
黄小乙吸收到的恐惧香火渐渐增多，腿伤在驳杂的香火滋养下加速愈合，体内的那丝“神力”也粗壮了一些，施展低阶幻术不再那么吃力。他甚至能短时间迷惑一只野兔，让它自己撞晕在树上。
然而，恐惧带来的力量，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四) 风险与反思
一日，黄小乙故技重施，试图吓唬两个进山采药的年轻人。他躲在树后，正准备施展幻术，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淡淡的朱砂和符纸的味道！
修士？！他吓得魂飞天外，立刻收敛所有气息，像块石头般缩在树根下。
只见那两个“采药人”走到他之前制造过“灵异”的地方，其中一人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口中念念有词，镜面泛起微光扫过四周。另一人则捏着一张黄符，警惕地戒备。
“师兄，此地确有妖气残留，很淡，像是刚开灵智的小妖，黄皮子之属。”持镜者低声道。
“哼，刚开灵智就敢作祟？正好拿来练手，给功德簿添点零头。”持符者冷笑，眼中闪过一丝狩猎的兴奋。
黄小乙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引来的不只是香火，还有真正的索命阎王！若非他机警，此刻恐怕已成剑下亡魂。他屏住呼吸，直到那两人搜寻无果，骂骂咧咧地离开，才敢动弹，后背的毛都被冷汗浸湿了。
更深的冲击来自几天后。他为了观察效果，潜行到被流言困扰最深的李家村附近。正巧看到几个村民围着一个被绑在树上的年轻人，那人眼神涣散，口中胡言乱语：“鬼！有鬼！黄大仙饶命！不是我偷的贡品……”原来，村里接连发生怪事，人心惶惶，互相猜忌。这年轻人被怀疑偷了准备献给“山神”平息怒火的贡品，在恐惧和压力下竟被逼疯了。
村民们脸上交织着恐惧、愤怒和麻木。一个老者叹息：“造孽啊……再这么下去，不是被精怪害死，就是自己人先疯了……”
这一幕，像一盆冰水浇在黄小乙头上。他看着那疯癫的村民，看着村民们眼中的绝望，再看看自己体内因吸收恐惧而略显躁动、带着丝丝阴冷气息的神力，第一次感到了迷茫和……一丝愧疚。
“恐惧之路……不可持续。”前世的知识和理性在提醒他。“这是在杀鸡取卵。恐惧会引来修士，会把凡人逼疯，最终……会彻底毁掉自己。”
他想起了前世看过的那些保家仙传说。那些狐仙、黄仙，似乎……并不全是靠吓唬人过活的？
“或许……换条路试试？”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他心中悄然点亮。活下去，也许不止有制造恐惧这一条路？模仿那些传说中的“保家仙”，用“服务”换取“供奉”和……更稳定、更安全的香火？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山脚下，那几户看起来最穷困、最不起眼的人家。尤其是村尾那户，只有个老实巴交、人称赵老蔫的老光棍，守着两间破茅屋和一小块薄田。
就从这里开始？黄小乙舔了舔有些干裂的鼻尖，小眼睛里闪烁着机警、忐忑，以及一丝破釜沉舟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