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夜探赵家

月黑风高,星子寂寥。黑风坳半山腰那座坍塌大半的破庙,终于等来了它的新主人——或者说,第一位尝试经营的“个体户”。

黄小乙站在倒塌的半边门槛上,小小的身影融入浓重的阴影。它舔了舔还有些刺痛的伤腿(那次兽夹的伤口在混杂香火滋养下已近愈合,但瘸态未消),小眼睛里闪烁着与野兽本能截然不同的踌躇。

“保家仙……仙?自己这连小妖都算不上的状态,能‘保’什么?”前世的理性思维又在泼冷水。“这玩意儿弄不好就是诈骗起步…”

但它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瘦骨嶙峋的身体,饥饿感和对修士的恐惧像两把悬顶的利剑。恐惧香火的风险太大,“服务换供奉”,是眼前唯一勉强算得上正道的选择。

目标:村尾,赵老蔫的破茅屋。

黄小乙如一道飘忽的暗黄色影子,借着荒草和沟坎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坡。它不敢走大路,只沿着村外最荒僻的田埂潜行,空气中还残留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牲畜粪便的味道。越是靠近村庄,它就越发警惕,小小的耳朵捕捉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啪!”一声清脆的鞭响从隔壁张家院落传来,夹杂着男人的咒骂和牛的哞叫,惊得黄小乙一个哆嗦,瞬间匍匐在地。直到声音平息,才敢继续前行。它现在就像惊弓之鸟,任何一点人类的动静都能让它炸毛。

终于,它潜行到了赵家的院子外。两间茅草顶的土坯房,篱笆墙歪歪斜斜,勉强围出个巴掌大的小院。院子里一个歪脖子的枣树,树下杂乱地堆着柴禾和一个粗糙的石磨。屋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火。

它绕着篱笆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贫穷的味道?不是腐臭,是一种长期缺少油水、清汤寡水的寡淡气味,混合着土腥、汗气,还有一种莫名的、压抑的暮气。穷得出奇,也静得可怕。

(二) 糙米与初效

黄小乙在篱笆外一棵半枯的老槐树下刨了个浅坑藏身,耐心地等待。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坑洼的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深夜,万籁俱寂,连狗叫声都稀疏了。赵家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极其轻微却刺耳的摩擦。一个佝偻的身影抱着一个破陶盆,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是赵老蔫!他没点灯,就着微弱的月光,来到屋角那个早已废弃、布满了鸟粪和蛛网的土地爷神龛前——那小龛勉强剩个顶盖和三面墙,龛里不知供奉的是什么神的残片,早就看不清面目了。

赵老蔫枯瘦的手在黑漆漆的龛前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豁口的粗陶碗。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陶盆的东西倒进碗里。

借着月光,黄小乙看清楚了:一小把糙米,夹杂着不少的谷壳稗子。

黄小乙心里有点……复杂。这就是它的“目标客户”?也太惨了点。它甚至能感觉到赵老蔫身上那股深深的麻木和认命。这样的“供品”,能有多少香火?

但紧接着发生的事,让它愣住了。

赵老蔫倒完糙米,对着空荡荡的神龛,“噗通”就跪了下去。他没有念什么祝词,就那么死死地盯着那碗糙米,或者说盯着那个空无一物的神龛位置。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里,情绪却汹涌得让暗处的黄小乙都能“感觉”到!

那不是祈求福寿的愿望,那是一种被压垮的绝望,一种如同沉在冰冷河底的窒息感!他想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他想骂:“贼老天!”,他想嚎啕大哭,但最终,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化成喉咙深处压抑的呜咽和无声的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老脸流下,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最后,他对着那破碗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沉闷压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沉默的绝望,比任何祈求都更沉重!

就在他磕头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但无比纯粹和凝聚的“气流”,突然从他身上逸出!

这气流不再是之前那些驳杂混乱的祈求香火残渣,更不是冰冷刺骨的恐惧香火!

它带着一种滚烫的痛苦!一种沉甸甸的悲苦!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祈求!

这气流如同有形的实质,比之前的香火残渣浓厚得多,却沉重得像块石头,直扑向暗处观察的黄小乙!

黄小乙根本没来得及反应,那股沉重的悲苦之气就“撞”进了它的身体!

轰!

一股比吸食恐惧香火强烈数倍的热流瞬间炸开!但这热流带来的不是纯粹的滋养,更像一把粗糙坚硬的锉刀,猛烈地刮擦着它的神魂!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压抑、心酸、苦闷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它淹没,差点让它当场发出痛苦的尖啸!

“吱!”它死死咬住牙关,尖锐的爪子深深抠进泥土里才没叫出声。整个小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灵魂像被塞进了一个充斥着无尽悲苦的囚笼!这就是纯粹的绝望之力?!代价也太大了吧!

与此同时,那股力量也切实地在它经络中炸开,驱散着体内残余的阴冷(来自恐惧香火),一种微弱的、带点刺痛感的“净化”和“增强”同时发生着,对神魂的锻炼效果远胜从前吸收的那些混乱香火。

(三) “服务”开端

等那股汹涌的悲苦之潮稍微平息,黄小乙瘫在坑里,像刚从滚水里捞出来又被丢进冰窖,浑身湿漉漉(汗水和露水),累得连根爪子都不想动。赵老蔫早已无声地回了那漆黑的屋子。

“这保家仙的活儿……也太难了!”黄小乙觉得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来自那无形的悲苦之气。

但看着那只豁口粗碗里,月光下那点可怜的糙米,再想想赵老蔫那绝望的一跪一磕头,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或者说,对那股悲苦之力的理解和……怜悯(?),从心底滋生出来。

“吃饱,第一步是让他不饿肚子?”一个朴素的念头升起。

第二天入夜,黄小乙拖着依旧疲惫的身体又溜下黑风坳。这次它没直接去赵家,而是摸到赵家屋后那小小的一块薄田边上。看着田里那蔫头巴脑、挂着青涩小果的茄子秧和爬藤稀疏、结不出几个瓜的南瓜藤,它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穷气”。

它绕着那可怜的地块转了两圈,调动体内新增长的那一丝混合了“精纯绝望”与之前驳杂香火的本源力量,小心翼翼地探向脚下的泥土。

一种模糊的感应浮现:土壤贫瘠、板结,缺少生机。它尝试着将那丝力量导入地下极其微弱的一点(就像之前吸收残存香火那样,只是这次是反方向释放)。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量渗入土壤,如同最稀释的营养液。

做完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它已经累得趴下喘气了。这点“恩惠”,对这么大一片地来说,杯水车薪,效果微乎其微。但黄小乙心里有数:这只是个开始,一个信号!

(四) 蛋生蹊跷

日子在谨慎的试探中过去两三天。黄小乙每晚都去赵家吸食那股沉重但增长的绝望之“贡”。每晚也都会在赵老蔫那点可怜的菜地上“施法”一次。它小心控制着频率,避免暴露。

赵老蔫似乎毫无察觉。他依旧麻木地早起下地,麻木地侍弄他那点毫无起色的薄田,麻木地重复着那绝望的夜供。

但到了第四天早上,赵老蔫破天荒地起得晚了些。他推开门,习惯性地走向那废弃的神龛,准备收走那从未有“神”动过的、早已发霉的糙米。然而,他枯井般的眼神在看到龛下时,猛地凝固了!

龛下的石板缝隙里,静静地躺着一颗鸡蛋!一颗完整、干净、还带着点夜露湿气的鸡蛋!

赵老蔫猛地顿住脚步,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破败的小院依旧死寂。他颤巍巍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鸡蛋,凑到鼻尖闻了闻,是新鲜的!这绝不可能是他家那只懒洋洋的老母鸡跑这里下的!它几天也未必能生一个!

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猛地冲进他混沌的脑海!他想起了村里流传的黑风坳精怪!黄大仙?偷鸡的……也会送蛋?!

就在这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怀里那豁口粗碗里,几天前放进去的、本该被老鼠或虫子吃掉的糙米,竟然……一点没少?!一丝米都没少!只有最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赵老蔫浑身的血都仿佛在这一刻涌向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他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着鸡蛋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枚冰冷光滑的鸡蛋,此刻却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

精怪?!野神?!它……收了?!

收了我的米?!所以……它给的蛋?那地……

赵老蔫脑子里一片混乱,恐惧、惊疑、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麻木绝望掩埋的奇异期待,交织在一起,让他呆立原地,像一截冰冷的木头。

而暗处的黄小乙,则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强烈的、复杂的、被巨大惊讶和恐惧裹挟着的“意念”,从呆立的赵老蔫身上升腾而起,精准地投向它藏身的方向,融入它的身体。这股意念不如之前的纯粹绝望力量强,但其中蕴含的“惊讶”和微弱的“期待”,却带有一种不一样的滋养感。

(五) 毒鼠疑云

然而,好景不长。或者说,小范围的“异常”,在穷困而封闭的小山村,更容易被有心人捕捉。

第五天夜里,黄小乙正躲在自己的破庙“家”中,努力消化融合着赵老蔫几天供奉积累下来的沉重香火之力(混杂着绝望、惊惧和一丝稀薄的期待)。这力量虽有效,但每次吸收都像经历一场精神上的负重跑,让它疲惫不堪。

忽地,一阵极其细微却透着一股邪性的蠕动感,顺着它刚刚与李家村周边天地建立起的那一丝模糊联系(来自香火),传入它的感知!

它瞬间警觉,霍然抬头!目光似乎穿透庙门和重重黑暗,落向山下的李家村!并非来自赵家方向!

那感觉阴冷、湿滑,带着一种刻毒的恶意!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了村子!

黄小乙的心猛地一沉!这种带着恶意和邪气的力量波动,绝不是普通人!它小心翼翼地催动体内融合后的香火力量,循着那丝模糊的感应探去。力量太弱,画面支离破碎:昏黄的油灯……一只浑身漆黑、油光水滑的大老鼠正悄无声息地溜过一家门户的石阶……老鼠眼睛血红,嘴里似乎叼着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而在那支离破碎的感知尽头,黄小乙捕捉到了一个更微弱、却更让它毛骨悚然的意念源头——村子另一头,村西头那座比普通人家稍微“气派”些的瓦房!那座挂着几串褪色破布幡、门口还立着根刷了半截黑半截白木桩的房子!

赵神婆!

那个在村里素有“神婆”之名,据说能通阴阳、会下神、善治“虚病”,但也兼营巫术害人、卖些“神符”“圣水”的老女人!

她家!那股带着阴毒恶意的力量波动,源头直指她家!

老鼠……赵神婆……毒……

黄小乙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一股比直接面对除妖修士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它!修士杀妖是为了“功德”,讲点明面上的规矩。但赵神婆这类人,玩的是暗地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把戏!她似乎发现了“异常”,放出那只邪性的老鼠……想干什么?!投毒?栽赃?!目标会不会就是……开始出现“异常”的赵家?!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赵老蔫!那个刚对它产生微弱“期待”、还在它尝试“保家”路上的穷汉!他有危险!

黄小乙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冲下山坡!但腿上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传来一阵刺痛,仿佛在提醒它此刻的弱小和危险!

(六) 穷汉夜奔)

与此同时,李家村西头,赵神婆那挂满符纸的阴暗小屋里。

摇曳的油灯光下,赵神婆的脸笼罩在阴影里,只露出干瘪发青的嘴唇和一双浑浊却闪动着毒蛇般精光的三角眼。她枯爪般的手指正轻轻点在一只水盆中,浑浊的水面倒映的,赫然是赵老蔫那破败院落一角!

水面上有极其模糊的影像闪过:一只覆盖着黄毛的小爪子伸进鸡窝的草窝……一颗还带着点血丝和体温的鸡蛋滚落在草堆……

“嗤……”赵神婆发出一声夜枭般的轻笑,带着无比的恶毒和贪婪:“好啊…果然是你这畜生作祟!黑风坳的骚腥味都压不住你了?敢在老娘地盘上玩‘仙家’这套……还去帮那没用的赵老蔫?!”

她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狼:“一只刚成点气候、就异想天开学做保家仙的黄皮子……你这身筋骨皮子,你那点灵性……可都是上好的大药引子啊!比十个赵老蔫的命都值钱!”她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等着…老娘这就先送赵老蔫个‘大礼’,断你香火根基!看你这野畜生怎么‘保家’!到时候,乖乖到老娘锅里来做药引子吧!咯咯咯…”刺耳的尖笑在阴暗的屋子里回荡,如同坟墓里的鬼泣。

她面前的破桌子上,一只被捏断了脖子的死鸡鲜血淋漓,旁边一个小瓦罐里,装着刚从死鸡心口取出的半碗心头血,血腥味刺鼻。罐底,隐约可见几只还在蠕动挣扎的黑色线虫……那是准备混入赵家水缸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破庙中焦虑万分的黄小乙,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痛苦!那股顺着香火联系、更加强烈清晰地传回的恶意画面和赵神婆的恶毒心念,如同无数把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它刚刚稳固了一些的神魂!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精神污染和一种无法摆脱的因果牵连感(赵老蔫是因它才被盯上!),几乎要撕碎它弱小的意志!

“吱——!”它痛苦地蜷缩在冰冷的神台下,爪子在石板上挠出道道白痕。绝望、恐惧、愤怒,以及对赵老蔫那穷汉命运的隐隐担忧,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狂暴的、几乎要炸裂的情绪龙卷,在它体内疯狂冲撞!混乱的香火之力在它小小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皮毛下甚至能看到细微的光点乱窜!

怎么办?下山?去救那个和它无亲无故、可能还会因恐惧把它当妖怪的穷汉?这绝对会彻底暴露自己!引来赵神婆,甚至引来真正的修士!

不去?眼睁睁看着赵老蔫因为自己尝试“保家”而被邪法害死?!那种“牵连”的因果感和目睹村民被逼疯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它心胆俱裂!更可怕的是,体内那股狂暴混乱的力量,似乎因为这剧烈的情绪冲突而变得更加难以控制,隐隐有反噬的危险!是香火驳杂?还是神婆的邪法诅咒顺着联系渗入了?!

(七) 尾声:石破天惊)

就在这剧烈的痛苦和挣扎即将让黄小乙彻底崩溃的瞬间——

山下,李家村,赵老蔫的破茅屋里。

那枚“来历不明”的鸡蛋,终究被饥饿和恐惧交织的本能战胜。连续几天的清汤寡水,让赵老蔫看那枚鸡蛋的眼神都开始发绿。他小心翼翼地烧了热水,最终还是将它磕进了豁口的粗碗里,做了一碗最简单、没有任何油水的蛋花汤。

就在那点热乎乎、带着腥气的蛋花汤滑入喉咙口的刹那!

“噗!”

赵老蔫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煞白!一股难以言喻、如同万针攒刺般剧痛猛地从胃里炸开,顺着筋络直冲四肢百骸!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从喉咙里挤出!

窗外,浓云掩月。

赵神婆那布满皱纹的老脸,隔着重重屋舍,似乎正露出一抹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黑风坳破庙里,正与体内混乱香火和邪法诅咒激烈对抗的黄小乙,浑身黄毛突然根根倒竖!一股强烈的、带着死亡和痛苦气息的“恶念”,如同跗骨之蛆,顺着它与赵老蔫之间那尚未稳固的香火联系,猛然钻进它的身体!

仿佛无形中,有人拿着凿子狠狠凿开了本就混乱的气海!

“轰——!”

狂暴的力量和剧毒阴冷的诅咒,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恶果”连线引爆!

它小小的身体瞬间被混乱的神力光芒和诡异的黑色气流吞没!神台下积满灰尘的乱石被气劲吹得四散飞溅!整个破庙内,妖风乍起,碎石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