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泥胎点化
无光无声的混沌。并非沉睡,亦非清醒。黄小乙的魂识如同一粒被厚厚泥壳包裹的种子,沉浮于无边无际的粘稠虚空。先前透支引发的剧痛和重归的枷锁束缚感已经消退,代之以一种极致的虚弱和近乎凝固的滞重。
仿佛过了千万年,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
一点温润柔和的“触感”,轻轻碰触在它那包裹意识核心的泥壳上。起初微弱如雨滴轻抚,继而稳定、持续地渗透进来。那不是纯粹的能量,而是一股混合着沉厚土息、微弱地脉灵机、以及某种古老沉淀“守护”意志的暖流。
如涓涓细流,滋润干涸的缝隙。
黄小乙残存的意识本能地、贪婪地汲取着这唯一的滋养来源。破庙外风掠过焦木的呜咽,夜枭的啼鸣,甚至远处山下隐约的狗吠,都被隔绝了。唯有这温润的暖流,是感知的全部。
慢慢地,在暖流的持续浸润下,那包裹意识的沉重泥壳内部,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仿佛冻结的墨色冰层融化了一角,一点微弱却坚定的“灵觉”悄然点亮。它没有立刻“醒来”,却开始循着那温润暖流的源头——“看”去。
不再是庙内神台下的兽躯视角,也不是先前污秽泥潭般的内部空间。而是……俯瞰?又或者说,融汇?
它的灵觉顺着暖流,如同新生的根系,蔓延到整座破庙残存的根基!渗透到那半边坍塌泥塑山神像的最深核心!触及到庙宇地基下那些断裂、濒临枯竭的大地脉络!
嗡!
一幅奇异、破碎却又带着大地厚重感的“画卷”在它的灵觉感知中展开:
庙顶烧焦的茅草在晚风中哀鸣的颤动……
神台下散落的焦黑玉米花残留的最后一缕微弱气息……
墙角蛛网上凝结的露珠重量……
甚至地底深处,一块顽石内部蕴含的、历经亿万年凝聚的、一丝几近于无的“金铁灵蕴”……
一切细微之物,都被这温润的地脉山根灵机串联着、包裹着,纳入一个整体的、枯寂却尚未死亡的循环体系!这破庙,连同它塌陷的神像和残存的地脉,本身就是一个整体!一个濒死、重伤,却顽强存在的小天地!
而那股持续温养它的暖流源头,就在那尊塌了半截的泥塑山神像最核心处——并非先前发现的朽黑铁块胚体,而是泥胎之中,一团极其凝练、缓慢搏动、如同微弱胚胎心脏的灰黄光团!那是……这破败山神残存的最后一点“位格”或者说“权柄意志”核心!它微弱得如同残烛,却在顽强地维持着这片小天地最后的“秩序”!
暖流便是它搏动时,自发逸散出的、维系残存山域存在的本源力量!
就在黄小乙的灵觉小心翼翼地接触那灰黄光团核心的刹那,一种极其简单、纯粹、带着洪荒泥土般厚重感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轻轻漾开:
*“壳……厚……破……”*
简单到极致,却蕴含着一种亘古的等待与一点点的……期许?
黄小乙的灵觉猛地一震!仿佛福至心灵!它瞬间明白了这残存山神意志的意思!先前为救小丫,强行燃烧本源枷锁凝成的金索,力量虽猛,但其核心本质(金行、悲苦愿力、地脉残灵)与这泥胎山神同源!甚至可以说,是提前帮它撬动了这束缚自身无数年的厚重“泥壳”(污秽孽力与破败侵蚀)!
它在指引!它在表达!它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点化!以残存不多的本源温养黄小乙,也是在温养它自身被撬动复苏的一线生机!
破与立,生与死,野祠与新神……在这一刻,形成奇异的共生循环!
黄小乙那沉寂的灵觉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它将所有残余的微弱感知,全都投入到对这温润暖流、对这片残破庙宇小天地循环的体悟中!贪婪地感受着那山神意志缓慢搏动的节奏,感受着地脉灵机一丝一毫的蠕动,感受着香火余烬(焦糊的玉米花香)在庙宇空间内奇异的沉淀……
如饥似渴!这是它从未接触过的真正“神祇”根基之道!是建立在山川灵脉与信愿共鸣上的存续本源!
它那包裹意识的“泥壳”,在这持续的点化滋养和疯狂的体悟下,悄然变得更加温润……也隐约透出一点内蕴的光华。
(二) 白莲涤尘
现实庙宇内。残垣断壁间弥漫着焦糊与泥土气息。
角落神台下,昏迷的小丫身体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苍白的小脸上,眉头痛苦地紧锁着。她在呓语:
“爹……爹……火……娘……”
“神仙……娘亲……白莲花……干净……”
破碎的呓语中,一缕极其微弱、却纯净晶莹的念力,如同无形的丝线,从小丫的心口升起,穿出破庙,遥遥牵往山下李家村那间弥漫着草苦涩和隐隐绝望气息的破茅屋!
茅屋内,油灯如豆。
赵老蔫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毒伤被破庙反击驱散了最致命的诅咒部分,但毒素仍在侵蚀他的脏腑。他脸皮浮肿青黑,像一截被丢弃的朽木。唯有心脏,还在极其微弱地跳动着,维系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生命线。
冥冥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他的心跳。
就在小丫在庙中发出呓语、念力升起,呼唤着记忆中关于娘亲(或外婆)口中“菩萨莲台”、关于干净纯白这些微末美好回忆的刹那——
躺在炕上如同死人的赵老蔫,喉咙里猛然发出一声极其艰难、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异响!
“嗬……”
同时,炕头那盏油灯的灯火猛地一晃!一道微弱的暖光(并非真正火焰,更像心灵感应)似乎从灯芯瞬间投射到了赵老蔫的脸上!
他浮肿青黑的脸上,鼻翼两侧,两行粘稠腥臭的黑褐色毒血……无声地淌了下来!
“她爹”守着炕边、形容枯槁的李氏惊得几乎跳起来!她颤抖着伸手去摸,入手一片粘腻冰冷!
诡异的是,这黑血一流出,赵老蔫那凝滞的脸色仿佛……松动了一丝?虽然依旧灰败,但那股死气沉沉的淤积感,似乎减轻了极其微弱的一点!他喉间的“嗬嗬”声也变得顺畅了一丝!
仿佛某种淤塞的毒孔,被强行冲开了!
“哎呀!老天爷显灵了!老蔫吐黑血了!”李氏惊惧交加,哭嚎起来。乡间常识,中毒后吐出瘀毒,往往有救!她连滚爬爬冲到角落里那个早已被遗忘的豁口粗碗前——碗里还残留着几天前小丫从庙里带下来的几粒烧焦发黑的玉米花!
也不知哪里来的念头,或许是绝望中的病急乱投医,或许是昨夜儿子吐黑血与小丫头去庙里的时间点冥冥重合?李氏抓起那几粒焦黑的玉米花,用火石点燃了一点灶膛残余的草灰火星,将它们投入其中!
嗤——!
一点微弱的火光腾起,一股奇特的糊香再次弥漫!
没有金索显圣,没有神光万丈。只有几粒焦黑的爆米花在灰烬中燃烧时,那一小簇极其短暂的、不断跳跃变幻的白色光晕,在李氏满是泪水的老眼中,恍惚地……凝聚成了一小朵转瞬即逝的、摇曳生姿的……莲瓣虚影!
“噗通!”李氏对着门外黑风坳的方向,重重跪下!
一股微弱、却蕴含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丝萌芽希望的信念之力,混杂着对“白莲”救苦的祈愿,顺着小丫先前升起的那缕念力,跨越空间,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了破庙!
这股混合着“小丫的纯净信仰萌芽”、“赵老蔫劫后求生意志”、“李氏的激动希望”的念力,其纯度远超赵老蔫夜供的悲苦绝望,甚至胜过小丫点香时的焦糊信香!它带着“净”、“生”、“护”的微弱特质,精准地汇入了庙中黄小乙正在汲取暖流滋养的灵觉……以及那尊泥胎核心搏动着的灰黄光团!
轰!
如同滚油滴入冰水!并非剧烈爆炸,而是一种奇妙的……净化与共鸣!
残破庙宇内弥漫的焦糊、香灰等沉积的污浊气息,被这股微弱却清新生机的念力拂过,如同被无形的手轻柔擦拭,消散不少,空间都显得清新了一丝!
而蜷缩在神台下昏迷的小丫,脸上那痛苦的皱褶似乎也被悄然抚平了一丝,呼吸渐趋平稳。
更关键的是,黄小乙沉浸于山神意志点化中的灵觉,被这外来的纯净新生念力一激,其“泥壳”内部一点灵光骤然凝实!仿佛终于汲取到了足以破壳而出的第一滴纯粹甘露!一道无形却清晰的壁垒……裂开了!
它的意识,如同雏鸟破壳,开始了艰难的苏醒!
(三) 寒夜跫音
数日后。
冬风渐厉,黑风坳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残破的庙宇内依旧死寂,只有风声呜咽,卷起地面的浮尘和残留的草木灰。坍塌的门洞成了视野最好的“窗”。
黄小乙的意识已经从点化温养中艰难复苏。疲惫感依旧沉重如山,灵魂上的枷锁也未曾解开分毫,甚至因为本源的透支,这枷锁带来的滞涩感更重了。但它能“动”了——不是躯体,而是那点被滋养壮大、融汇了庙宇山域部分灵性的魂念。
它小心翼翼地“悬浮”在庙宇内部的空间中,如同一只无形但微弱的“眼睛”。
它“看”到角落里依旧昏迷的小丫,呼吸平稳,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身上裹着半张被撕裂的破旧麻布(可能是从神台垂下的布幔?),像一只在冰冷废墟中蜷缩的小兽。
它“听”到泥塑残像核心那灰黄光团缓慢而顽强的搏动声,持续散发出温润的暖意,为这片小空间提供最后的热源。
它更能清晰地感知庙宇外、山坳里的动静:枯叶坠落、夜虫爬行、甚至薄霜凝结的微响……一切自然之律动都清晰可辨。
就在这寂静的寒夜。
一个极其细微、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霜碴的脚步声,艰难而执着地由山下传来,一点点靠近破庙!
黄小乙的魂念猛地“聚焦”,循声望去!
浓重的夜色中,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沿着几乎不成路的陡峭坡坎,艰难地向上攀爬。那人走得极慢,几次趔趄几乎滚倒,全靠一根临时捡来的粗树枝勉强支撑。他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把肺叶咳出来,撕心裂肺。寒风卷起他单薄破旧的夹袄,吹得他像个摇摇欲坠的草扎人。
是赵老蔫!
这个几天前还躺在炕上毒入膏肓、奄奄一息的男人,此刻竟拖着刚刚吐过黑血、勉强吊住一口气的残破病体,独自踏上了这艰难的山路!他要去哪里?不言而喻!
夜更深。
赵老蔫终于挣扎着爬到了破庙门前那片被焚毁的开阔地。他几乎是手脚并用才爬过最后一道矮坎,虚弱得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在寂静的山夜里格外刺耳。
半晌,他才哆嗦着,扶着膝盖,拼尽全力站了起来。他的目光,穿过坍塌的门洞,直直地落在那塌了一半、在黑暗中只余模糊轮廓的泥塑山神像上!
没有言语。
没有哭诉。
这个沉默了大半辈子、麻木了更长时间的穷汉,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那黑黢黢的残破泥胎,双膝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不是夜供时绝望悲苦的磕头,而是信徒最虔诚的五体投地大拜!
冰凉的霜碴被他沉重的身体压碎,寒气瞬间浸透膝盖和手掌。但他恍若未觉。
拜下,挣扎起,再拜!
如此反复!
每一次叩拜,都用尽了他身上最后一丝生机!每一次抬头望向前方黑暗中的泥胎,浑浊的眼珠里都燃烧着一种近乎疯魔的虔诚和后怕的惊悸!他在谢!在悔!在求!
无声的动作,带着山一般沉重的“信”!
无声的忏悔与祈求,比任何哭喊都更加震撼心神!
他怀中紧紧捂着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似乎是半块已经冷透、梆硬的杂粮饼子。那是他此行唯一的“祭品”。
在他身后,山坳幽暗的林木间,一双属于野兽的、闪烁着贪婪绿芒的眼睛,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这寒夜独自叩拜的身影。
(四) 香纳尘埃
赵老蔫沉重的叩拜声(虽然微不可闻,但动作牵动气流与尘埃,在黄小乙此刻的魂念感知中如同擂鼓),混杂着他每一次艰难呼吸带出的衰弱生机和那份沉甸甸到极致的“信”念,如同无形的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来,撞入破庙,覆盖在庙宇空间每一寸残存的墙壁、每一块碎石之上!
滋……嗡……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庙宇那残破的地基深处,那几近枯竭的地脉残骸,仿佛被这沉重的凡俗之“信”点燃了一粒火星,极其微弱地、回应般地搏动了一下!
残垣断壁上的浮尘微微震动!
半挂在神台垂下的破布条无风自动!
泥像核心搏动的灰黄光团仿佛更加明亮了一丝!
更关键的是,整个破庙内部那残存的山域气息,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先前被李氏“白莲”念力擦拭过的微清新空间,因这一点沉重凡尘的信仰加入,如同被滴入了一滴澄清的“胶水”!庙宇空间的稳固度……似乎增加了极其微弱的一线!
而黄小乙的魂念,作为此刻庙宇空间中仅存的灵性核心(等同于管理者),感受最为强烈!随着赵老蔫每一次叩拜,庙宇地脉残骸那微弱的搏动、空间的微凝,都如同无形的锤击,敲打着它魂念上沉重的枷锁!
那沉重滞涩的束缚中,属于“信”、“护”、“守”的一面,被一点点唤醒、共鸣!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源自这庙宇“神域”本身的“回应之力”,被强行从枷锁的缝隙中挤了出来!这股力量微弱如尘埃,却自然地融入了庙宇的空间脉动,化作更细微的空间稳固之力!
赵老蔫此刻的叩拜所承受的每一份来自空间稳固的“支持”,竟有一部分源于他自身奉上的“信”念被庙宇转化后的反馈!一种微弱的,属于此间最初始的“野祠”与最卑微的“凡人”之间,直接而纯粹的力量循环!
他拜的,不仅是一尊泥像。他拜的,是自己绝处逢生后心中唯一的寄托!他拜的,也是这庙宇残存本身所凝聚的那一点灵!
就在赵老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瘫伏在地,剧烈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时——
神像下、小丫身旁,黄小乙那具一直处于最深沉恢复状态的兽躯,紧闭的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庙宇中,一种更深沉的寂静弥漫开来。只有风声呜咽,卷起霜尘。
枯山野祠,寒夜孤人,一盏将熄的凡俗香火终于被此地接纳。
(五) 泥指抚顶
“呼……呼……”
赵老蔫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霜气呛入肺腑,带来钻心的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截彻底腐朽的木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仅存的念头只有一个:拜!拜到死!或许能再多给闺女和小神仙攒点福气?
意识模糊中,冰冷僵硬的身体突然感到了一丝奇异的……暖意?如同冬日晒到最暖和的墙角。这暖意似乎就是从身下这冰冷的泥地里透出来的!非但不刺骨,反而缓缓地浸润着他僵硬的关节和冰冷的肺腑!
这感觉……
他猛地想起昨晚咳出黑血后,那种堵在心口的阴冷消散时的瞬间通畅!如出一辙!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向那黑暗中模糊的泥塑轮廓。没有神光,没有显灵,甚至感觉不到泥胎有任何改变。但那暖意却真实存在,支撑着他没有立刻昏厥在冰冷的霜地里。
*“…土载物…归息…”*
一个模糊、厚重、非语言的意念,如同深潭底部泛起的气泡,悄然渗入黄小乙刚刚艰难突破那层意识泥壳后、依旧滞涩蒙昧的魂念感知中。是泥像核心那灰黄光团在搏动、在低语!
它似乎非常“疲惫”,这种跨越本质传递的意念极其微弱且短暂,带着一种源自大地深处最古老安眠的安抚力。
黄小乙残余的魂念本能地顺着这股意念引导向下“看”去。它的感知穿透神台下的瓦砾和冻土,清晰地“捕捉”到赵老蔫身下那片被体温和残留微弱信力焐热的土地下方……一粒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年、早已石化的树籽?
那粒顽石化般的树籽,在庙宇地脉残骸微弱搏动的暖意渗透和赵老蔫身上传来的“信”力包裹下,最外层那比钢铁还硬的石化层内部,一点极其微弱、几近枯死的生机,竟然……极其极其缓慢地……被激活了?!
虽不可能破石发芽,但其内部那点“生”的意味,却无比鲜活地融入了此刻庙宇空间的“生机循环”中,成为维系这方寸天地的一个微末节点!
化死为生,一点微芒!
轰!
黄小乙那刚刚凝聚的魂念核心中,如同有一道灵光闪电劈开混沌!之前沉浸于泥胎点化中所体悟的所有关于“山域根本”、“灵脉循环”、“信力沟通”的玄奥碎片,在这一刻——赵老蔫叩拜引发的“信”回馈、地脉搏动激活顽石“生”机、泥像意念的点拨——完美地串联、印证、升华!
它终于明白了先前山神意志传递的“破”“壳”“守”!
庙宇是壳!山域灵脉是基!凡尘信愿是水!
神位之基,从来不是空中楼阁!在于维系、守护、生息循环!哪怕这循环再微小,再艰难!信之所在,便有灵机!
就在这明悟升起的刹那!
一种源自整个破庙小天地本身的“回应”,无形无质,却沉甸甸地降临在它的魂念核心!不再是通过泥像点化的暖流,而是整个残存空间自发地将它认作此间核心管理者的“加冕”!
一直缠绕在魂念深处、冰冷沉重的枷锁核心,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中,一股全新的力量开始流淌。它沉重依旧,却不再冰冷滞涩,而是带着大地的浑厚、山岩的坚韧和凡尘信愿的温热度!力量虽弱,却精纯可控,如同刚刚学会爬行的婴儿第一次自主掌控了手脚!
它猛地“睁”开了琥珀色的兽瞳!
真正的“苏醒”!
几乎在黄小乙苏醒睁眼的同时,庙内最深处,那塌了一半的泥塑头颅上,一只断了一根手指的泥手残余部分,那根相对完好的泥拇指,极其轻微地、仿佛只是被风吹动般……向下一垂。
一垂之间,恰好隔空遥遥指向了神台下方瓦砾缝隙中正微微闪烁着微弱土黄光芒的石化树籽!而树籽所在的方位,正是感知中地下那股顽固庚金煞气的垂直上方。
(六) 小院结绳
山下,李家村。
赵家破败小院里气氛诡异。村民的恐慌并未散去,但多了几分复杂。赵老蔫昨夜独自上山的事情天不亮就传开了。有人说他疯了,被山精彻底迷了心窍。也有人说,黑风坳那晚的“妖法”是神迹,能治好老蔫的毒,老蔫是去谢神了。
李氏守在家里,眼神浑浊而平静。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豁口粗碗——碗里多了几颗赵老蔫出发前藏在那杂粮饼子下的东西:两颗圆滚滚的野栗子,一粒不知哪里抠出来的小小青石,还有一小截绑着褪色红头绳的枯草结。
没人知道赵老蔫昨夜是死是活。
李家村西头,那座挂着破布幡的瓦房一直大门紧闭。赵神婆那晚的狼狈逃窜和再未归家,成了压垮村民心中“神婆”地位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慌过后,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开始在暗地里滋生发酵。
“那老寡妇就是个骗人的!”村口晒太阳的老孙头嘀咕。
“谁说不是呢,装神弄鬼!真要是仙长,还能被妖法吓跑?”
“我看她放出来害老蔫的黑耗子才最邪乎!”
人群议论纷纷时,没人注意到,赵神婆家院墙根一个不起眼的狗洞深处,几粒颜色格外鲜亮却透着一丝腥气的米粒,正被几只蚂蚁小心翼翼地拖走……
而在远离喧嚣的村尾,赵家那小院角落里废弃的土地神龛前。
昏迷一天一夜后终于醒来的赵小丫,没有哭闹,没有惊恐。小姑娘眼神清澈了许多,带着一种经历过大恐惧后的疲惫与奇异的平静。
她从灶膛里仔细地掏了一小捧最细腻的草木灰,倒入豁口粗碗中。
她用家里藏了很久、磨得发亮的一小块皂角,认认真真地洗干净了手。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豁口粗碗,放在龛前石台上。
然后,她默默地解开自己枯黄发辫上扎着的半截褪色红头绳(与赵老蔫供奉草结上那段同源),又从破衣襟上撕下最平整干净的一小块麻布,低头、抿嘴、笨拙而虔诚地开始……打一个繁复的、代表着某种平安愿力的古老草绳结。
红头绳缠绕着麻布片,在草木灰的粗粝衬托下,缓慢而坚定地成型。
风穿过破篱笆,在她身后打着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