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 灵须织网

破庙之内,死寂被一种崭新的脉动取代。

黄小乙盘踞在神台角落,琥珀色的瞳孔深处沉淀着内敛光泽。一种沉重却扎实的掌控感,自魂念深处那裂开的枷锁缝隙中弥漫而出。

它的魂念正以极其细微的频率,轻轻触碰庙宇残存空间的每一处:

烧焦茅草在晨曦下蒸腾的余烬气息……

墙根残雪融水渗入冻土的微凉重量……

小丫熟睡中轻柔的呼吸起伏……

还有泥像核心那灰黄光团,随着庙宇整体的稳固,搏动愈发深沉有力了一分……

每一次“触碰”,都带起一阵微弱回响。渐渐地,感知中的破庙不再破碎,而是一个缓慢自我修复的残缺整体!地基下微弱的脉动是心脏,断壁残垣是筋骨,空气中流淌的、由赵老蔫叩拜与小丫残留信念带来的温润信力,则是血液!

然而,这“生息循环”脆弱如蛛网。更令它警觉的是庙宇之外——尤其是崩塌后与山林接壤处,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冰冷刀锋般的地煞之气!深冬地脉寒气、凛冽山风与草木枯杀意志混合,如同凶猛的潮汐,试图将这暖巢拖回死寂。

山庙相依,亦可相残!

黄小乙瞳孔微缩。魂念力量自枷锁缝隙引出一丝。

不能挡!只能导!

魂念化作最精细的梭,以庙宇残存信力为线。它不再拨动内部“弦”,而是将感知深入地基脉动核心,尤其锁定墙角残基下、那粒被赵老蔫叩拜之力引动、微蕴生机的石化树籽!以此籽为能量锚点,魂念引导地脉生气,开始编织一张无形的——苔藓网!

无数极细的、由地脉生气混合信力凝成的“苔丝”,自石化树籽的位置为核心蔓延开去,沿着庙墙裂痕、地基缝隙、崩塌裸露处……悄然铺展!苔丝缠绕交织,不是硬抗煞气,而是在裂痕与根基处形成一层缓冲层,将地脉寒气疏导分流,将山风隔绝削弱,将枯煞过滤!

如同给初生的神域胚胎,织就一层源自其本源的“苔衣”。

编织缓慢艰难,每一步都消耗着稀薄的庙宇信力。黄小乙如入定境,心神尽系此网。墙角那粒树籽在苔网包裹下,内部微光又凝实一丝,成为网络中稳固的光点。

神台下,小丫无意识蜷缩,梦中寒意被悄然驱散。

(二) 石引金煞

庙宇根基深处。

随着“苔网”不断覆盖蔓延,尤其当生机苔丝将那石化树籽紧密包裹、完全纳入核心循环时——

泥像核心那团灰黄光晕猛地一跳!

一道细微、却沉重如山的意念,顺着地脉搏动,无声撞入黄小乙深沉的魂念:

*“石…引…西…下…七丈…顽金…”*

意念破碎,清晰如烙印!以那树籽为“石”,其正西方向,垂直地底约七丈深处,沉埋着一股顽固如精铁疙瘩的——庚金煞气!

黄小乙魂念瞬间被点醒!它依托树籽位置为精准坐标,驱动“苔网”残余之力,如同探针向地脉深处刺去!

正西!深七丈!

一股酷烈、锋锐、沉凝死寂到极点的金铁气息骤然冲击魂念!其酷烈远超想象,若非有金行香火枷锁根基与苔网缓冲,立遭反噬!它如淤塞的地脉血栓,恰在树籽地脉深根正下方!本应是滋养山庙的金行地脉精华,因堵塞扭曲,反成侵蚀灵机、阻碍生息循环的死煞之源!

“苔网”覆盖激活树籽生机的过程中,与此处被堵死的庚金煞气之间,形成了微弱的“气机共振”!正是这致命的共鸣,最终引动了泥像核心的示警指引!

黄小乙豁然!泥像断指的垂落,便为此事!此顽金乃此间生息循环最大顽疾,亦藏着重铸神域金土根基的关键力量!若能沟通、梳理、降服这地底凶物……

一个大胆的念头扎根于心。然苔网初成尚脆弱,自身损耗巨大。时机未至,通路已明!只得将那地底庚金凶煞的坐标牢牢刻入魂念深处。

(三) 山爪露痕

黑风坳山林的霜晨刺骨。

赵老蔫瘫靠在半堵焦土墙下,覆满白霜,气若游丝。昨夜叩拜带来的暖意消失,冰冷与虚弱噬骨。他浑浊的眼仍执着地望向庙门,一只手搭在怀中冷硬的杂粮饼上,如抓着闺女与神祇的唯一联系。

身后枯林边缘,一片霜枝败叶覆盖的洼地。几个碗口大小、边缘带锋利勾爪的硕大蹄印,深陷冻泥!油黑发亮的粗硬兽毛散落周围,散逸着浓烈而陌生的腥臊。

绝非狼!非猪!非鹿!

蹄印蛮横,透着凶蛮力道。

枯藤雪痕的阴影下,一双暗金色的诡异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土墙下那缕微弱生机。眼中毫无野性饥渴,只有冰冷算计与一丝…戏谑的嘲弄。

它蛰伏已久。从昨夜这人踏上山路开始。他的虚弱,挣扎,尤其叩拜时泄出的那份让它本能贪婪的“信念余韵”…皆是诱饵。更诱人的,是残破庙宇内那刚稳固自身、正竭力修复地脉循环的微弱灵性波动(包括与地底庚金的微弱共振)!

如同新破壳的雏鸟对凶禽。

它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试探残庙深浅、满足口腹、更可名正言顺占据此地的棋子。

这凡人…再好不过。

粗壮蹄爪在阴影中抬起,倒钩刮过冻土,发出刺耳刮擦声。

(四) 水井惊魂

李家村村口古井。

恐慌的人影挤作一团,水桶轱辘吱呀作响。

李狗剩将一桶刚提上来的井水顿在地上。张麻子婆娘挤上前要水。

“噗通!”一声闷响,桶水剧烈晃动!桶内,几十条黢黑油腻的细小线虫疯狂翻腾扭动!腥臭扑鼻!

“虫子!全是虫子!!”

“呕——!”

人群炸锅!刚经历烧庙的村民如惊弓之鸟,恐惧冲破顶点!

“是黄皮子精!烧了庙没死透!报复来了!断我们活水啊!”张麻子婆娘哭嚎。

“肯定它干的!哪有这么邪乎的事!”李狗剩脸色惨白。

“请官府!请仙长!除了这祸害!”

仇恨与恐惧点燃,化作铲除黑山坳妖邪的怒火。恐慌的海洋席卷人群。

无人察觉,一只油亮甲壳的黑蚂蚁,正衔着丝浑浊水渍,悄然爬回村西那紧闭的瓦房。

(五) 麻衣叩心

赵家破院外。

屠户老胡带人堵住院门,棍棒狰狞。

“赵家丫头!出来!”戾气夹杂焦虑,“你爹跟妖怪作伴去了!村里井水都出妖虫了!定是那山精报复!你是它迷了心的祸根!不能留!”

李氏颤巍巍拦门:“胡屠户…老蔫还没回…”

“少废话!把她赶上山!找她妖怪爹去!”汉子们叫嚣欲冲。

里屋门帘掀起。

赵小丫走出。无视众人,清亮的眼直望废弃神龛。

枯发微散,沾着灰土,眼神却澄澈明净。

她走向神龛。掏出细润草木灰置入豁口粗碗。

洗净手,郑重放碗于龛台。

解开辫上半截褪色红头绳,又从破衣撕下最整洁的小块麻布。

低头、抿唇、虔诚而笨拙地打了一个繁复的平安绳结。

红绳系麻布,衬着草木灰的粗砺。

风打旋于篱笆外。

她转身,目光越过躁动人群,望向薄雾中的黑风坳。

“我走。”

声音不大,斩钉截铁。

“我上山。”

众人被平静决绝震慑,一时僵立。

小丫不再看他们。低头,咬断一截枯发梢,蘸着草木灰,在另一块更干净的麻布上,笨拙却一笔一划写下半个歪扭的字——似“天”,也似“心”。

她跪下。

将写了灰字的麻布片叠在红绳平安结上,双手捧心。

向着豁口粗碗与神龛,缓慢、虔诚地——叩首!

砰!

砰!!

砰!!!

一股磅礴浩荡、澄澈坚韧、叩问天心的念力自她体内爆发!引动碗中草木灰震颤!这念力非止于信某存在,更凝练着对“天理正道、人心所向”的叩问与坚信!

每一叩,手中麻布都似被无形力量敲击!

每一叩,一股浩然念力便如光柱穿透空间,直射黑风坳!

堵门村民只觉心悸如被明光照透,握着棍棒的手不由自主颤抖!骇然望着这丫头。

黑风坳破庙内:

神台边残损瓦钵毫光大放!草木灰中一点七彩流光的晶砂凭空凝聚!

墙角那粒石化树籽在苔网包裹下猛地一跳,内部生机如沐甘霖!

地底七丈深处,那股死寂的庚金煞气,被这纯粹浩大的叩问愿力狠狠冲击——竟发出嗡的一声沉闷震鸣!淤塞如顽铁的表面,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林中暗金兽瞳骤然收缩!忌惮第一次压过贪婪!随即化为更加狂热的火焰!

赵小丫起身,捧着红绳平安结与灰字麻布片,分开呆立村民,在李氏哭嚎中踏上通往黑风坳的小路。

风起。

灰碗中七彩晶砂流光隐现。

庙基深处,庚金死煞的涟漪,无声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