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 冰封心窍

山风呜咽,卷起霜地上的残烬与血沫。刺骨的寒意笼罩着残破的庙宇,比风雪更冷的是庙内的死寂。

喧嚣褪去,徒留满目疮痍。

崩塌的庙门焦木冒着青烟,散落的火把余烬在霜地上明灭不定。修士李琰仓皇遁走的方向,传来几声村民惊魂未定的哭嚎与踩踏声,迅速被寒风吞噬。庙前空地一片狼藉,唯有那摊被冻成暗褐色冰晶的凶兽妖血残迹,以及数滩属于赵老蔫的斑驳污血,在惨白月光下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庙内。

神台边缘僵立的身影缓缓垂下覆盖着青金石光的头颅。那双熔金铸血、蕴藏刑戮之威的兽瞳紧闭,密布其上的金红煞纹如岩浆冷却般缓缓隐入暗沉的底色,唯余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冷威严。先前强行凝聚金瞳戮光、抵御玄门雷符的反噬,如同千万柄淬了寒毒的冰锥,疯狂攒刺着刚刚熔铸重组、遍布裂痕的魂念核心。

“咳……”一丝暗金色的“气”不受控制地从微张的兽吻边溢出,带着浓重的金属腥气。庞大的兽躯微微摇晃了一下,体表流转的暗金冷芒忽明忽暗,昭示着这新塑的神躯内风暴般的混乱与脆弱。强行融合凡躯恨意、妖煞秽血、地脉凶金的力量洪流并未平息,此刻如同失去堤坝的狂涛,在狭窄的新河道内左冲右突,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瓦砾与血泊交织处。

赵小丫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父亲彻底冰冷僵硬的胸膛。她不再哭泣,不再嘶喊,甚至连颤抖都已停滞。那张沾满灰土血污的小脸一片空白,大大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瞳孔深处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隔绝了所有光与声的冰壳。怀中那颗七彩晶砂——本是纯净愿力的凝聚体——此刻光泽彻底灰暗,如同浸染了煤灰的琉璃,死气沉沉,再无半分灵动。

她像一尊被遗忘在血色神台下的冰雕娃娃,唯一的动作是那只冻得青紫的小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着胸前衣襟里那块染了父亲血迹的破旧麻布——正是那块写了草木灰字迹的布片。麻布上歪扭的痕迹被血模糊,像是祭坛上未被诵读就已撕碎的经文。

李氏燃发的献祭余烬,赵老蔫殒命的血污,双亲临死前的绝望呼号,混合着庙中那尊青金“神祇”爆发时撕裂天地般的森严威压……这一切汇聚成远超她弱小灵魂所能承受的洪流,彻底冲垮了她的心防。

心窍冰封。非是麻木,而是感知的彻底中断。悲也好,惧也罢,连同那份初生的“叩问天心”的微弱愿力,都被强行冻结、深埋于灵魂最底层永寂的冰海之中。此刻的她,空余一具承载了莫大悲伤与恐惧的、仅余生物本能的躯壳。

(二) 煞骨锁脉

庙基深处。那方浸透了赵老蔫毕生污血与临终极致怨毒的土地,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沉金属质感。其上残留的骸骨虚影早已被黄小乙体内风暴吞噬,但其蕴含的“血祭烙印”却深深烙入了这片土地,与庙宇地基深处那条被强行撑开、连接地下庚金煞气的通道牢牢结合!

丝丝缕缕凝练如实质、闪烁着暗红怨毒光芒的污秽煞气,正从这“血祭烙印”中无声蒸腾而出,如同无数剧毒的藤蔓根须,顽强地向上生长,试图重新凝聚某种带有意志的力量。

然而这些根须刚一探出地表,触及到黄小乙脚下那片同样侵染着地煞寒气的区域时——

嗡!

一股源自黄小乙体内的、森严冰冷的金行意志骤然降临!那并非他的主动操控,而是魂念核心中源于“刑戮金瞳”与“庚金本源”的位格压制与本能排斥!

嗤嗤嗤!

暗红怨毒的煞气根须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烫,瞬间僵直萎缩,发出无声的哀嚎!它们被强行压制、束缚,无法向上蔓延成形,却并未消散,而是如同被熔化的钢汁浇铸的铁箍,更深地嵌入被“血祭烙印”固化的土地,与之彻底融为一体!形成了一道污秽但极其稳固的“锁链”,死死锚定了地下那条沟通庚金煞气的通道!

与此同时,墙角那粒耗尽全部生机与作为媒介价值的石化树籽,彻底化为一小堆灰白色、失去所有灵性的粉末。它存在的痕迹,已被地底新生的“庚金血锁”所取代。

黄小乙残存的、混乱不堪的意识深处,一个冰冷的认知被地脉的剧变强行刻印:

“恨……煞……台……锁……”(以信徒骸骨血恨为祭台,以怨毒为锁链,锁固神域根基,维系庚金煞气通道。)

这不再是借力打力的无奈之举,而是真正意义上以凡尘至恨与污秽神骨为基,构筑起的一道“污秽神域”的核心支柱!

代价沉重而污浊。根基既立,便难以摆脱这血锁纠缠。每一次感知与地脉的连接,那冰冷污秽的煞气锁链都在无声提醒着这神权之路上踏过的尸骸。

(三) 梳理凶金

神台边缘的身影微微晃动,覆盖青金的头颅抬起一丝,紧闭的双瞳并未睁开。它正承受着内外交困的巨大压力:体内狂暴混乱的力量洪流亟待梳理;庙基新增的污秽血锁带来的滞涩反噬感;以及不远处那“痴立寒童”身上散发的、令他魂念深处那丝微弱守护意志感到刺痛与无力的冰冷空洞。

强行压下翻腾的力量洪流与魂念痛楚,它那新生的意识艰难地、如同初学掌舵的盲人般,开始尝试梳理掌控这具由绝望、尸骨与煞金强行塑就的“神躯”。

魂念沉入身体。

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混乱的金戈铁鸣!庚金煞气本源带来的酷烈肃杀意志最为霸道,占据着绝对主导,如同奔流不息、冲毁一切的熔岩铁流!

其次,是混杂在铁流中的暗红污斑!那是妖血秽煞与凡人至恨怨念的残余,它们不甘被同化,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污染着金流本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戾气。

更深层、也更顽强地夹杂在金流最底层的,是两股极其微弱却坚韧的存在:一丝浑浊厚重、带着古老山石气息的土黄光晕(泥像意志残留)——顽强地充当着缓冲与基石;以及一缕几乎难以察觉、被冰封在力量洪流角落的七彩细线(小丫冻结的愿力碎片)——代表着他最初的守护承诺。

此刻的掌控,远非真正炼化融合,而是如同在沸腾的熔炉表面强行覆上一层冰冷的铁皮,勉强约束其形不至爆裂外泄。核心的混乱与彼此侵蚀并未解决。

他尝试着调动一丝最“纯粹”的庚金之力。魂念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艰难地从浩荡铁流中剥离一缕不含杂质的锐金之气,引导它缓缓流转于新塑的经络(能量通道)。

“嗤——!”剧痛!魂念如同被千万根钢针穿刺!那缕刚刚引导出的庚金之气瞬间失控暴走,不仅撕扯着新生的经络,更引动了铁流中更深层的妖煞怨念,导致更剧烈的内部冲突!

“守……定……”黄小乙的意识在翻江倒海中死守一线清明,强行将那缕暴走的庚金之力重新压回狂流。剧烈的痛楚让他覆盖青金天灵盖的下颚不由自主地咬紧,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梳理艰难万分,每一次尝试都是对意志的酷刑。唯一能清晰感知和相对稳定调动的,反而是那盘踞在庙基深处、污秽冰冷的“血煞锁链”!它似乎与庚金本源有某种天然的亲近(都源于庚金煞气通道),驯服异常,如同延伸在他体外的、冰冷沉重的触手。但他本能地排斥着这股污秽力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触碰。

(四) 凶獠布爪

霜林深处,距离破庙约百丈远的一棵十数人合抱的古木树根虬结处。

一双暗金色的竖瞳在浓重的阴影中缓缓眨动,瞳孔深处倒映着远处残破庙宇在惨白月光下投下的巨大阴影,以及阴影中隐约存在的那道散发着令他忌惮又无比贪婪气息的金色轮廓。

是那头鳞甲偶蹄、獠牙狰狞的凶兽!其真名,唤作毕獳(bìnú),乃上古凶兽猲狙(xiē jū)血脉混杂异化之种,性嗜灵念精血,狡猾凶残。其左后腿关节处被金矛洞穿的巨大伤口,此刻被它用粘稠的唾液混合着嚼碎的疗伤草叶糊着,虽已止住大血,但每一次肌肉牵动都带来钻心剧痛,更添其暴戾!

它不敢靠近。

那道金瞳初开、瞬间击溃修士法器的威势太过骇人。那瞬间爆发的杀伐金气,带着一种本源上的压制与裁决意味,让它这种半妖之属灵魂都在颤栗。

但巨大的诱惑就在眼前!那股气息虽强绝,却极不稳定,如同刚点燃的火药桶,随时可能从内部爆炸!而且……它清晰地“闻”到了:

那股源于那濒死凡人至亲怨毒(赵老蔫夫妇的恨)的诱人精粹!还有那融合了庚金煞气、妖血秽煞与新晋神道意志的独特“神韵”……那是它毕獳血脉深处最渴求的大补之物!若能吞之,别说伤势尽复,甚至有可能触及上古先祖真正的凶威门槛!

“嗷呜……”毕獳喉咙深处发出低沉压抑的呜噜声,如同毒蛇吐信。它没有李琰那铜鉴法宝,却有天赋的“灵嗅”本能与对危机远超常妖的敏锐感知。它知道此刻强攻是取死之道,必须等待时机!一个对方彻底失控或最虚弱的时机!

它暗金瞳孔死死锁定庙宇方向,粗壮带着倒钩爪尖的前蹄,开始在身下冰冷冻土的厚厚苔藓下刨动!

动作轻柔迅捷,小心翼翼。

它并非掘洞躲藏。

尖利的爪尖划开冻土下的腐殖层,露出黝黑的泥土。它低下头,张开狰狞的獠牙巨口,粘稠腥臭的涎水滴落!

噗!

一滴蕴含着奇异能量、色泽暗红如凝固血液的本源精血,滴落于泥土之中!

又是一滴!再一滴!

三滴毕獳蕴含本源气息的暗红精血渗入土层,并未扩散,而是如同活物般凝聚成一小簇暗红微光。

它用蹄尖灵巧地搅动那簇泥土与精血,如同揉捏着恶毒的泥丸。随即,它小心翼翼地喷出一口蕴含着寒霜气息的气流!

嗤——!

混合了毕獳精血、寒霜妖力的暗红泥土瞬间凝结成几枚指甲盖大小、暗沉如血的冰晶颗粒!

毕獳眼中闪过狡诈残忍的光芒。它将这几枚暗血冰晶仔细地埋入霜林通往破庙必经之地的几处关键节点:一块不起眼的凹岩裂缝深处、一丛枯败荆棘的根部缝隙、一片覆盖着厚重霜雪的乱石堆下方……

每埋下一粒,它都谨慎地用冰雪、腐叶或者泥土掩盖得天衣无缝。

“此乃骨肉为引,妖血作饵……”毕獳凶念中回响着血脉传承的本能秘术——一种需要自身本源精血为代价的迟缓陷阱!一旦目标踩入陷阱范围,尤其是那蕴含庚金神煞气息的存在,陷阱会瞬间激发!虽然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却能像万载寒冰瞬间冻结脚踝般,极大迟缓对方的行动!在生死一线间的搏杀中,这毫厘的迟滞,便是生与死的天堑!

埋好最后一粒暗血冰晶,毕獳拖着伤腿,无声无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它选定了最佳的潜伏位置——一颗巨大的横死于地的枯木树洞,洞口被枯草和冰挂巧妙遮掩。它能清晰地观察到陷阱区域与庙宇动静,自身气息却完美融入枯木死亡朽意之中。

接下来,便是用无穷的耐心,等待毒蛇露出七寸,等待猎物体内那狂暴的力量……反噬其身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