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 霜林缚金影

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被东方天际一线挣扎的鱼肚白艰难刺破。黑风坳披着厚厚的霜衣,死寂无声。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冻结空气,连风都被冰封在了树梢。

破庙之内,死气沉沉,唯有神台边缘那覆盖着青金冷芒的身影周身,不时传出细微而压抑的骨骼摩擦声与低沉如闷雷的能量嗡鸣。黄小乙维持着半跪踞守的姿态,青金石化的头颅低垂,双目紧闭。体内狂暴混乱的力量洪流丝毫未曾平息,每一次引导梳理都如同在烧红的岩浆池中跋涉,带来撕裂魂念的剧痛与反噬。新生的神躯如同一件强行拼凑、遍布裂纹的粗糙陶器,勉强维持着不散架的状态,内里却翻江倒海。

庙基深处,那以凡血恨意污秽铸成的“煞骨血锁”冰冷沉寂,散发着不容置疑的锚定之力,但每一次微弱感知其存在,都令魂念深处泛起一丝厌恶与冰冷滞涩感,仿佛缠绕着看不见的荆棘。

墙角瓦砾中,小丫蜷缩着。冻得青紫的小手依旧死死攥着那片染血的麻布,空洞的双眼映着逐渐暗淡的月光,没有焦点。像被遗弃在冰窟中的瓷娃娃,呼吸微弱,生命的气息仿佛正在一点点被无尽的寒冷抽走。她怀中那粒灰暗的七彩晶砂,如同死去的心脏。

寒风中,一丝难以察觉的异动打破了死寂。

并非风声。而是庙宇前那片被毕獳暗红妖血侵染、又被村民污血踩踏过的霜地深处!

“咯吱……”极其轻微的冰层挤压声。

一丝微弱但异常锋锐刺骨的冰寒妖气,混合着毕獳精血的腥甜与暴戾意志,如同被触动的毒蛇,猛地从霜林通往破庙必经之处——那块事先埋下暗血冰晶的凹岩裂缝中升腾而起!

目标:神台边那道散发着不稳定庚金神煞气息的身影!正是这股气息,成为了激活陷阱的“引信”!

(二) 刑锋崩弦

嗡——!

暗血冰晶陷阱被引动刹那!

黄小乙体内混乱狂暴的力量洪流如同被丢入了一颗冰爆符!本就勉强维持的脆弱平衡瞬间被打破!那股强行引导梳理的庚金之力瞬间暴走!失控的庚金煞气裹挟着妖血秽气与血锁的污秽反噬,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冲击着新生的经络与魂念核心!

“呃…嗷!”剧痛让黄小乙无法自抑地发出一声低沉咆哮!覆盖青金石化的头颅猛地抬起!一双布满血丝、金红煞纹狂涌的兽瞳骤然睁开!暴戾、痛楚、混乱的意念如同失控的电流,瞬间取代了先前的冰冷威严!

陷阱本身的力量并不致命!真正恐怖的是其对混乱核心这最后的刺激!

仿佛一根被拉至极限的冰弦,骤然绷断!

轰!

一股混杂着酷烈肃杀、凶煞暴戾、污秽怨毒的毁灭性能量洪流,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喷薄而出!

嗤啦——哗啦!

黄小乙身侧丈许方圆的地面,无数碎石瓦砾瞬间被这股外泄的狂暴力量掀飞!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翻过!神台一角本就焦黑的泥胎残渣簌簌落下!一道暗金色、夹杂着缕缕血丝、边缘被冰蓝妖气缠绕的破坏性能量束,如同失控的炮火,擦着小丫蜷缩的角落斜射而出,“轰”地一声将庙墙撕开一道更大的裂缝!寒风裹挟着碎雪疯狂涌入!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爆鸣与能量风暴,如同惊雷般狠狠砸在小丫冰封的心湖之上!

“轰隆——!”

那层隔绝了所有感知的厚重冰壳,在无法想象的能量冲击与巨大声浪下,猛地一震!并非碎裂,而是像被投入巨石的冰面,底部瞬间布满无数裂痕!冰层深处冻结的、属于李氏临终前燃发献祭时残留的那一点七彩微光,以及被深埋的所有悲痛记忆,仿佛寻到了宣泄的罅隙——疯狂的涌向冰壳的裂隙!

七彩流光在那冰壳下疯狂流转涌动,如同一头被囚禁亿万年的狂龙挣扎欲出!巨大的冲击令小丫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死死攥着染血麻布的小手骤然松开!一直空洞无神的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炽热的七彩光粒如同死灰复燃的星辰,瞬间点燃!

她猛地扭过小脸,望向能量爆发的中心——那道因暴走而青筋暴突、体表金芒乱窜的模糊身影!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娘……”

不是声音,而是被七彩流光的意志带着冲击冰壳裂隙的念头!冰壳震颤加剧!

(三) 凶獰暴起

霜林深处,枯木树洞中的毕獳那双暗金竖瞳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时机!

完美的时机!

那头新晋的“神祇”果然被陷阱引动,力量彻底失控!气息混乱到了极点,如同油灯耗尽前最后跳动的火焰!更让它狂喜的是,那女童身上冰封的意识似乎被这巨大的冲击撼动,散发出一股奇异的、吸引着它血脉精血的纯净念力波动(七彩微光与悲念的混合)!这简直是送到嘴边的绝世大补!

猎物最脆弱!心神失守!内外交困!

此刻不杀,更待何时?!

“吼——!!!”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凶暴咆哮撕裂寒夜!枯木树洞爆开!

毕獳巨大的身躯裹挟着刺骨寒霜与浓烈的血腥气,如同扑食饿虎,瞬间撞破残雪枯枝,从斜侧里朝着破庙猛扑而来!速度快到极致!它的目标极其明确——能量失控暴走、正痛苦挣扎的黄小乙!一只覆盖着厚重鳞甲、爪尖寒光闪烁的巨大利爪,蕴满了毕生妖力,撕裂空气,抓向黄小乙覆盖青金光芒的头颅天灵盖!另一只利爪则隐蔽地探向蜷缩在旁、意识混乱的小丫!贪得无厌,欲毕其功于一役!

它已不在乎那失控的金色力量反扑!它有毕生精血布下的迟缓陷阱!只要靠近,定能抢占那零点一息之机!

腥风扑面!死亡的阴云瞬间笼罩!

(四) 金鳞饮血

轰——!

毕獳庞大狰狞的身影已扑至庙前!狂暴的妖气搅动寒霜,巨大的阴影彻底覆盖了神台边的身影和角落蜷缩的女童!那只撕裂苍穹般的巨爪挟着万钧之力,悍然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神台边,被失控能量折磨得浑身颤抖、金红兽瞳煞纹爆闪的黄小乙,意识深处那点被“刑锋反噬”激起的、源于金行本源最深层的毁灭与杀戮意志——彻底压倒了所有痛楚、混乱乃至那丝对污秽血锁的滞涩感!

一种冰冷的、原始的、对入侵者的绝对抹杀指令瞬间支配了行动!

“——戮!”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黄小乙那双熔金兽瞳猛地锁定扑面而来的巨大凶影!一直在他周身缭绕、暴走失控的金色洪流中,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无坚不摧的刑杀锋锐,被他本能地强行抽取、凝聚!

嗤——!

一柄并非能量投射、也非虚影凝形,而是直接从它覆盖着青金鳞纹的脊背处破“肉”而出的武器!

其形如弯曲细长的狰狞獠牙!通体流转着暗沉如古铜、边缘却闪耀着刺眼刑杀金光的骨铁光泽!尖端一点凝练的暗红血芒,正是被那污秽血锁提炼出的庚金杀伐精粹!

刑戮金锋—— 庚金神煞锋芒初凝,借妖血秽骨为器,化刃脊骨锋芒现!

长度不过三尺,却散发着洞穿万物的极戮之气!

它的出现毫无征兆!

在毕獳巨爪即将触及黄小秦天灵盖的刹那!

黄小乙僵硬的身体猛地一个极限侧旋!

如同经历了亿万次搏杀的古老猎手!

脊背弓起!那柄破“肉”而出的狰狞金锋,便如同捕食毒蝎甩出的致命尾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诡异角度——由下至上,斜撩而起!

角度刁钻!快如惊鸿!

目标直指毕獳扑击时相对最脆弱、防护稍弱的胸腹与前爪之间的连接软肋!

噗嗤——!

一声比裂帛更加沉闷、比骨碎更加清晰、带着金属撕裂特有的艰涩锐响爆发开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只有绝对的贯穿!

毕獳那双暗金瞳孔中嗜血的贪婪瞬间被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惊骇冻结!

那柄从猎物“脊骨”中破体而出的狰狞骨锋,毫无阻碍地撕裂了它引以为傲、蕴含上古血气的墨绿鳞甲!如同烧红的尖刀捅破纸窗!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鳞甲之下坚韧的兽筋与柔软的腹腔!

暗红粘稠、散发着滚烫腥气的妖血如同溃堤的洪流,从碗口大的伤口中喷薄而出!瞬间淋了黄小乙半边青金兽躯一身!滚烫的妖血与冰冷的鳞甲接触,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

“嗷嗷嗷嗷——!!!”

毕獳发出一声凄厉到扭曲空间的痛苦惨嚎!巨大身躯如同被抽掉脊柱的野牛,带着庞大的惯性,重重砸落在神台边缘!血如泉涌!它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巨大的、几乎将它斜着劈开两半的恐怖贯穿伤!生命和力量正如同它喷溅的妖血般飞速流逝!

剧痛淹没了它!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而这柄饮血的刑锋,在贯穿毕獳之后,其上附着的酷烈刑杀金意与庚金煞气如同贪婪的毒蛇,正疯狂吞噬着伤口边缘喷涌而出的凶兽精血!暗金的锋刃在滚烫妖血的浇灌下,发出妖异嗜血的欢鸣,光芒反而更盛!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力!

(五) 冰海决堤

毕獳濒死的惨嚎如同最尖锐的丧钟,狠狠撞在庙宇一角!

角落的瓦砾中,小丫全身剧烈一颤!冰封心湖的最后一道堤坝——轰然崩塌!

“娘——!”

一声积蓄了太久太久、带着灵魂撕裂般痛楚的哭喊,如同被压抑亿万年的地心熔岩,终于冲破冰层,以无可阻挡之势喷发而出!

这声音如此凄厉!如此悲怆!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恐惧、绝望、孤独与那份被深埋的、对双亲至死都在护佑她的刻骨思念,全部宣泄出来!

随着这声冲破绝望冰海的哭喊——

她怀中那粒灰暗的七彩晶砂,仿佛被注入了最滚烫的生命之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粹晶莹的七色光芒!光芒穿透污秽的衣衫,如同一轮小小的彩色太阳在血污残庙中升起!将角落的瓦砾、飞溅的妖血、濒死的凶兽阴影,都染上了一层短暂却无比瑰丽的光晕!

一直死死攥着、染着父亲血迹的麻布片,终于无力地从青紫的小手中滑落,轻轻覆盖在冰冷的冻土上。

她猛地用尽全力撑起单薄的身躯!

小小的脸上泪痕早已被冻裂、布满血污尘埃,此刻却在七彩光芒的映照下,透出一股超越年龄的决绝与悲悯!

她伸出那双满是冻疮和擦伤的小手,掌心向上!

没有祈求!

没有祷告!

对着神台边那柄正贪婪啜饮妖血、散发着酷烈刑杀之威的狰狞刑锋!

对着刑锋之上那片因毕獳临死挣扎而溅染上的、粘稠污秽的腥臭妖血!

更是对着刑锋末端——黄小乙那覆盖着冰冷青金鳞纹、沾满滚烫妖血、正因杀戮本能和剧痛反噬而微微颤抖的兽躯!

两行清澈的、仿佛能洗刷一切污浊的泪水,无声地从她燃着七彩光焰的眼眶中滚落!

泪水没有在脸颊停留,而是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径直落入她向上摊开的、冻得开裂的双掌掌心!

在七彩光芒的映照下,那两滴泪珠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每一滴泪珠深处,都仿佛凝结着一缕跳动的、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七彩光焰!

如同承载着李氏燃发献祭时残留的最后一缕微光!那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守护祈愿!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高高托起那两滴映着七彩之焰的泪珠。泪珠的光焰明暗不定地跳跃着,如同在血海尸骸上点燃的两朵孱弱但永不熄灭的魂灯!

她不再哭泣,眼神穿透庙内弥漫的血光与混乱,直直望向神台边那混乱的金瞳虚影,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小神仙……俺娘……俺爹……他们……是为护着俺……护着这儿……才没的……”

泪水在掌心滚动,七彩光焰明灭不定。

“…俺赵小丫……承下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抽干了肺腑的寒风,带着冰海破碎后的苍凉:

“承下此间山水人烟、霜血污秽与神灵泣血……”

“…只要这庙在一天……”

“…只要这山坳在一天…”

她那双燃着七彩光焰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黄小乙那双混乱暴虐的刑戮金瞳!

“俺赵小丫……守在这里!守着这道门!守着这一点……光!”

声音不大,却如同洪钟大吕,回荡在血气弥漫的残破庙宇,砸在黄小乙混乱暴戾的魂念核心深处!

那柄正贪婪饮血的狰狞刑锋,其上的酷烈光芒猛地一顿!刑杀之意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