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虽失了清白,却甚是能干,家里杂事交予她,你尽可放心。”
像在急于甩卖一件滞销货。
我伸手,想抚平她眉间褶皱,想告诉她:“母亲,别为我烦心,我已经死了。”
那个一出生便被道士批为“天煞孤星”的我,
那个你眼里时刻碍眼的报应,终于要从你的世界彻底消失。
马车很快抵达庄子。
除母亲外,无人下车。
“哎呀,夫人这么晚才来?还以为今日不来了呢。”
“张婶,早说好的事,苏婉命带八败,又污了身子,我也没法子。”
母亲不给对方拒绝机会,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银票。
张婶却未伸手,只为难地瞥那银票几眼:
“夫人也知道,这丫头命格晦气,我说了不算,恐不敢留。”
话已至此,母亲眉皱得更紧。
“苏婉呢?我尚未来得及见一面,让她下来罢。”
张婶想缓和气氛。
母亲亦回头,望向马车后端,就要发现我了吗?
发现我死了,她会是何反应?我心底竟升起一丝隐秘期待。
“多嘴一句,当年算命先生就道她是天煞孤星,留不得。”
“夫人如今送来这里,也怕冲撞咱庄子。”
张婶话音落地,母亲脸色瞬冷,漠然一句“走吧”,
转身钻进车厢,再未回头。
2
母亲厌恶我,京城人尽皆知。
她出身清流,十六岁便以一首《秋水谣》名动京华,
本该配王侯,却因一场花灯宴对父亲一见倾心。
低嫁进沈府那日,凤冠霞帔,京城少女艳羡得咬碎银牙。
可新婚未足月,她便产下我,
一个被算命先生批为“穷鬼转世、天煞灾星”的女儿。
父亲当即沉了脸,拂袖而去;
母亲抱着我,像抱着一团火炭,手指颤抖得几乎掐进我襁褓。
第二日起,她不再笑,不再写诗,
只在夜深人静时对着铜镜垂泪。
我学走路时,奶娘牵着我穿过月洞门,母亲正倚栏赏花。
我踉跄扑过去,嘴里咿呀“母亲”,
她却侧身让开,任由我扑空摔在青石板上,掌心磨出血丝。
她垂眸,像看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转身吩咐:
“以后别带她到前院来,省得冲撞贵人。”
父亲很快流连花楼,带回花魁生养比我小半岁的女孩。
母亲不吵不闹,只把全部温柔倾注在这个跟她没有血缘的妹妹身上。
教她识字、为她裁衣、亲自给她梳双环髻。
而我,被丢在偏院,由奶娘抚养,
月例被克扣得只剩几串铜钱,连冬日炭火都供应不足。
平时还要受我那出生低贱的妹妹的欺辱。
妹妹十岁那年,母亲为她打造绣阁:
满屋锦缎帷幔,瓷器玉器琳琅满目。
我仍蜷缩在潮湿柴房,
枕边是妹妹扔掉的破折扇和褪色的珠花。
夜里风从墙缝钻进来,我抱着布偶缩成一团,
听前院传来她们的笑,母亲正教妹妹弹《凤求凰》,
指尖轻拨,弦音如玉。
而我,却只能在这被遗忘的角落里,独自感受那份被忽视的落寞。
就像现在,我灵魂飘出,执拗地跟上母亲身后。
想偷偷再牵一次她的手。
妹妹穿过我透明的臂弯,亲昵挽住母亲,软声撒娇:“娘,回去给我做玫瑰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