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幽蓝的光是这间狭窄出租屋里唯一的光源,映照着林晚那张因长期熬夜而苍白浮肿的脸。
她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如同天书般的代码行。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午夜显得格外急促,像垂死挣扎的心跳。
空气里弥漫着隔夜泡面和速溶咖啡混合的廉价气味。
桌角堆着几个空掉的外卖盒,油腻的汤水凝固在塑料盖边缘。
心脏猛地一抽。
毫无征兆。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拧了一下。
剧烈的、尖锐的疼痛瞬间从胸腔炸开,蔓延到左肩和手臂,让她眼前一黑,手指瞬间从键盘上滑落。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卡在喉咙里。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蜷缩,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显示器边缘。
视野开始急剧收窄,边缘泛起诡异的雪花点。
耳朵里灌满了血液奔流的轰鸣,盖过了电脑风扇的嗡鸣。
她想呼吸,但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玻璃渣,肺部灼烧般的痛。
喉咙里泛起浓重的铁锈味。
‘不……不能……不要死……’ 混乱的念头在濒临崩溃的大脑里闪过,带着绝望的不甘。
她徒劳地伸手想去抓鼠标,指尖却只无力地划过冰凉的桌面。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吞噬了最后一点意识。
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从椅子上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最后印入眼帘的,是屏幕右下角那行冰冷跳动的数字:03:47 AM。
幽蓝的光,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景象。
无亲无故的孤儿林晚,在无人知晓的深夜,为了一份永远做不完的工作,心脏停止了跳动。
她的世界,归于彻底的、冰冷的虚无。
与此同时——
腊月的夜,寒风像长了牙的恶鬼,呜呜地嚎叫着,从门缝窗棂里死命往里钻。
红星机械厂家属院三排二号那间低矮的灶房里,昏黄的灯泡只能照亮巴掌大一块地方。
冰冷刺骨的水从破裂的水龙头里淅淅沥沥滴进水槽,汇聚成一滩浑浊的冰水混合物。
林晚,林家那个不被看见的二丫头,正蹲在水槽边。
她身上那件薄得透风的破棉袄根本挡不住寒气,冻得她浑身都在打摆子,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一双原本该是少女的手,此刻红肿得像发面馒头,布满了紫红色的冻疮和裂开渗血的口子。
她正用这双几乎失去知觉的手,用力搓洗着盆里小山一样堆积的厚重衣物——
父母的工装,双胞胎弟弟滚满泥巴的棉裤,大姐林春梅那件最体面的花布罩衫……
油腻、汗渍、泥土混合在一起,冰冷的水像刀子一样切割着她的皮肉。
胃里空空荡荡,火烧火燎。晚饭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糊糊和半个硬得像石头的窝头底,早已消化殆尽。
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磨盘,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肺部的刺痛和沉重的拉扯感。
让她忍不住想咳嗽,却又死死咬着嘴唇憋住,生怕惊动了里屋的人。
里屋的门缝里透出温暖的黄光,隐隐传来王秀芬刻意压低、却依旧带着宠溺的笑语声,还有双胞胎弟弟撒娇耍赖的嘟囔。
他们在听故事?
还是在分吃父亲偷偷带回来的那几颗炒黄豆?
那些温暖、食物、声音,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与她林晚毫无关系。
她只是一个被遗忘在冰冷角落里的影子,存在的意义就是干活,不停地干活。
‘好冷……好饿……好累……’
绝望的念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她知道自己撑不住了。
眼前发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一次都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缓过来。
她想站起来去倒一碗热水,哪怕只是温的,暖暖快要冻僵的胃和手。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撑起麻木僵硬的双腿。
膝盖像生了锈的门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就在她身体刚刚离开地面的瞬间——
一股无法抗拒的、天旋地转的黑暗猛地攫住了她!
视野瞬间被浓稠的墨色吞噬!
耳边王秀芬那模糊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像是被拉长、扭曲,然后彻底消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乱跳了几下,然后骤然停摆!
肺部那点灼痛感瞬间被冰冷刺骨的窒息感取代!
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呻吟,身体就像一截被彻底抽走了生机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噗通!”
冰冷的身体重重砸在同样冰冷、满是水渍的水泥地上。
脸颊贴在黏腻湿滑的地面,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坠向无底的深渊。
在彻底沉沦之前,一丝微弱的、带着无尽委屈和凄凉的意念闪过:‘……妈……我好冷……’
灶房里,只剩下水龙头滴水那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以及里屋隐约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温暖笑语。
林家那个沉默、怯懦、永远在干活的二丫头林晚,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至死,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件没来得及拧干的、属于她弟弟的脏棉裤。
她的死亡,安静得像一片枯叶飘落,没有惊动任何人。
腊月里的寒气,像是无数根淬了冰的针,密密匝匝扎进骨头缝里。
林晚猛地吸进一口气,肺叶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刮过,残留着一种濒死的灼痛——
那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电脑屏幕幽蓝的光,心脏骤然停跳的窒息,还有无边无际、令人作呕的黑暗……
以及……
冰冷刺骨的地面,攥在手里的湿棉裤,和那最后一丝不甘的委屈……
她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抽气都牵扯着这具新身体脆弱不堪的肋骨和冻僵的脏器。
冷,彻骨的冷。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身上压着的东西又薄又硬,带着一股陈年发霉的棉絮味和浓重的、属于他人的体息,勉强算作被子。
一股混杂着劣质煤烟、隔夜饭菜酸腐气、还有长久不洗澡人体散发的浑浊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
她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晃动的一片昏黄,然后才艰难地聚焦。
头顶是熏得乌黑的苇箔,几缕枯草从缝隙里耷拉下来,积着厚厚的灰。
身处的空间极其低矮狭窄,倾斜的屋顶几乎压到鼻尖,只有靠近尽头一个巴掌大的小气窗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天光。
空气里浮动的微尘在光柱里翻滚。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铺着一层薄薄的、颜色可疑的垫褥。
旁边胡乱堆着几个瘪了气的破麻袋、几捆扎好的干柴禾,还有一口掉漆严重的旧木箱,几乎塞满了这“阁楼”所有的空隙。
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她那个出租屋狭窄但干净的蜗居。
更不是……那冰冷潮湿、充满死亡气息的灶房地砖!
她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