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刚起,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冰冷的刺痛感,狠狠撞进她的意识深处。
林晚,1968年安市林家二女儿,这个房子是红星机械厂的家属院的。
记忆的碎片尖锐又冰冷:
一个身材瘦小头发发黄的小女孩,站在油腻腻的、永远洗不完的碗碟堆在水池边,手指被冷水泡得通红发皱。
母亲王秀芬还刻薄的斥骂:“死丫头片子,磨蹭什么?这点活都干不利索!白养你了!”伴随着后腰上毫不留情的一拧,钻心的疼。
父亲林建国那张总是笼着一层阴郁和疲惫的脸,眼神扫过她时,和看一件旧家具没什么两样,漠然得彻底。
大姐林春梅穿着洗得发白的、但明显是家里最好的花布罩衫。
坐在唯一那张像样的椅子上,对着巴掌大的小圆镜慢条斯理地编着辫子,偶尔瞥过来一眼,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或是嫌弃。
两个一模一样、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双胞胎弟弟林建业和林建民。
穿着厚实暖和的新棉袄,像两只小牛犊在狭窄的屋子里横冲直撞,故意撞翻她刚扫干净的地,然后指着她哈哈大笑。
母亲的声音立刻变得无比慈爱:“哎哟我的小祖宗们,慢点跑!别磕着!”转头对着她,立刻换上冰碴子似的语调。
“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再扫!没点眼力见儿!”
灶膛里微弱的火苗舔舐着冰冷的锅底,小女孩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啃噬着神经。
饭桌上,弟弟们碗里堆着金黄的窝头尖和难得的油星,大姐碗里是实实在在的份量,只有她面前,是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和半个又黑又硬的窝头底。
……还有昨晚。
记忆的最后画面,是“林晚”蹲在冰冷刺骨的水池边搓洗全家积攒了好几天的厚重衣物,冻得手指麻木失去知觉,胸口一阵阵发闷发疼,眼前阵阵发黑。
她想去倒杯热水,刚站起身,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冰冷的水渍里。
耳边最后听到的,似乎是里屋传来的、母亲对弟弟们温柔讲故事的声音,遥远得像隔着一个世界。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这就是原主林晚,一个十六岁女孩短暂、憋屈、像块抹布一样被使用到生命尽头的一生。
“呵……”一声极轻、带着冰碴子似的冷笑,从林晚干裂的唇缝里溢出来。
肺部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孱弱和刚刚经历的“死亡”。
她缓缓抬起手,借着气窗透进来的微光,看着这双属于“林晚”的手。
手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开裂,布满冻疮和细小的划痕,指甲缝里嵌着难以洗净的污垢。
这是一双劳碌的手,一双从未被善待的手。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撑起冻得僵硬的身体。
动作牵扯着肺部残留的隐痛,让她又低咳了几声。
冰冷的阁楼,刺骨的寒意,肺部的隐痛,胃部的灼烧……所有感官都无比真实地回归。
林晚,这个刚刚在现代社会猝死的孤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咧开了干裂的嘴唇。
不是苦笑,不是悲愤。
那是一个纯粹的,带着劫后余生般冰冷狂喜的弧度。
我活了!!!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深处,驱散了最后一丝对前世猝死的恐惧和不甘。
管它是什么年代!管它是什么身份!管它是什么地狱开局!
她活下来了!
从永恒的虚无里,从彻底消亡的冰冷中,重新抓到了这缕带着霉味和痛苦的生机!
至于这具身体的前主人?
那个因为懦弱、因为不懂得反抗、因为被所谓的“亲情”压榨到油尽灯枯而累死的林晚?
一丝极其淡漠的嘲讽,如同浮冰掠过林晚的心湖。
死了?那是她自己活该!
不懂拒绝,不懂藏私,不懂哪怕为自己争取一口热饭、一件暖衣,生生把自己累死在冰冷的灶台边?蠢!蠢透了!
什么“为家庭牺牲”?什么“父母的期待落空导致不被爱”?
狗屁!
在她看来,这就是原主自己选的路,自己承受的果。
她林晚,这个异世的孤魂,不过是恰好接手了这具被原主自己糟蹋坏的躯壳。
报仇?找谁报?怎么报?凭什么报?
为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蠢死的原主,去对抗这具身体的“父母”?
用这残废的身体,去搅乱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能让她苟延残喘的环境?
别跟她谈什么因果报应,她林晚只认自己的生存!
原主的冤屈?
原主的怨恨?
那是原主的事,跟她这个新住户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半点心理负担都不会有。
肺部又是一阵闷痛袭来,伴随着剧烈的饥饿眩晕感。
林晚扶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撑起冻得僵硬的身体。
动作牵扯着这具身体的虚弱,让她眼前发黑。
她现在的目标瞬间无比清晰:活下去。
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而眼下,最安全、最稳妥的活法,就是扮演好“林晚”。
——那个沉默、怯懦、只知道埋头干活的二丫头。
她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现在的处境:
身体极度虚弱,肺部有隐疾,营养不良。一场小病就可能要命。
父母漠视,姐弟欺凌。这个家对她,只有剥削,没有温情。
一旦她表现出任何“不对劲”
——比如突然顶撞父母、拒绝干活、或者流露出不属于原主的精明或冷漠
会怎样?
最大的可能,不是被当成“中邪”送去烧香,而是被当作“装病偷懒”或“摔坏了脑子”。
以这家人对“林晚”根深蒂固的轻视和厌恶,他们绝不会费心带她去看病。
最好的结果是更严厉的打骂和克扣本就稀少的食物,让她自生自灭。
最坏的结果……
这破身子骨,可能一场风寒就能直接送她去见原主。
被发现异常,就等于找死。
尤其是在她毫无自保能力、连走出这个家属院都困难的现在。
一丝冰冷的决绝取代了眼底的狂喜。
演!必须演下去!
演得比原主更像原主!
演到她能悄无声息地攒够离开的资本,演到她有足够的力量摆脱这个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