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父母决绝的退学文书带来的惊涛骇浪尚未平复,家庭氛围如同暴风雨后的死寂海面。欧阳忘机的心,却在那场与无数换装自我的“无语”对视之后,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探索之火——肢体语言! 这是被轮盘封印的沟通荒漠中,突然发现的一株顽强绿芽!

思路既定,立刻行动!破除那层层叠叠的“无语”壁垒,就从解读他们的肢体动作开始!而解读,需要知识。知识从何而来?

他推开小屋的门。客厅里,父母憔悴疲惫的脸上写满担忧,母亲正无意识地擦拭着茶几,动作机械。

“爸,妈,”欧阳忘机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尝试平静的语调,“我……想学点东西。”

父母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眼中混杂着警惕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

“我想……学学手语。我....要用电脑!”他抛出这个半真半假的理由。真,在于他确实需要破译“未来自我”那无声的肢体密码;假,在于他不能,也无法解释真正的动机——难道告诉父母他想看懂一群脑子里幻想出来的“未来自己”打的哑语?

话音未落,那熟悉的、沉重如山的感知轰然压下!精神视野中瞬间涌现大量交错纠缠的“射线”:

父母方向:

反对 - 激怒(深红): “刚退学又要碰电脑?!还扯什么学手语?!找借口!”

担忧(橙色): “他是不是真的精神出问题了?手语?有什么用?”

沟通尝试 - 失败预演(黄色虚线): 反驳将引发更大冲突

自身方向:

坚持(黄绿色): 获取电脑使用权

撒谎/隐瞒消耗(浅黄色): 维持谎言的心力消耗

挫败感增长(橙色): 冲突必然的副产品

结论路径图上,一条猩红粗大的“激烈争吵”路径触目惊心!

若是以往,看到这精准预判的惨烈未来,欧阳忘机或许会选择退缩、沉默,以避免那狂风暴雨。但此刻不同!他刚刚从“无语”的群我凝视中找到了一个扭曲的突破口!那个被指向天空的手指!那股要破译沟通的决心!压倒了眼前这场已知结局争吵带来的压迫感!

“不行!”母亲的声音果然瞬间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压抑许久的怒火,“你还敢提电脑?!手语?我看你是又想找借口玩电脑游戏!你是不是想彻底把自己毁了?!”

“忘机!”父亲也沉下脸,“我们费这么大劲把你从学校拉回来,不是让你换个地方折腾的!学什么手语?那东西以后能当饭吃?老老实实给我在家休息!”

预判的射线分毫不差地刺中现实。激烈的争吵如期上演。

“我说了我是学习!”

“撒谎!”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们你到底要干什么?!”

……

风暴的中心,欧阳忘机异常冷静。他看着父母因为担忧、恐惧和不解而扭曲的脸庞,听着那些刀锋般的话语,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愤怒情绪冲击——一切都如精神推演图景中描绘的那样精确发生。他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言语的狂轰滥炸,眼神深处却不再是被动挨打的仓惶,而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观察与分析。

最终,没有任何结果。父母摔门而去,留下他独自站在一片狼藉、情绪硝烟弥漫的客厅中央。

“嘁……”欧阳忘机用手背蹭了蹭鼻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母亲激动时喷溅的口水星子。他看着父母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空荡荡、只有老旧电视机的客厅,嘴角扯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弧度:

“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半小时后。

学校后巷,一个挂着“E网情深”霓虹招牌、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泡面和汗味的地下小网吧。

欧阳忘机站在油腻的吧台前。瘦小的身体挺得笔直,仰头看着叼着烟眯着眼打游戏、满脸横肉的网吧老板。

“叔叔,上网。”声音努力显得平静。

老板斜睨了他一眼,鼠标都没动:“身份证。成年了吗?”

“满了。”欧阳忘机面不改色心不跳,“身份证……忘带了。”

“糊弄鬼呢?滚蛋!小屁孩也敢来上网?当我这儿是游乐场?”

“真的满了!我18!您看我个子……发育晚!”欧阳忘机不依不饶,眼神“真诚”无比,开始他精心编织(实则漏洞百出)的“年满18论”。从社会主义青年成长历程到当代网络教育普及必要性,声音不大,却异常执着地在喧闹的游戏背景音和老板暴躁的“滚滚滚”之间顽强生存。

或许是少年眼中那股近乎偏执的认真劲儿让老板感到一丝诡异的新奇,或许是被纠缠得实在烦了。老板猛地一拍键盘,烦躁地吼了一声:“小崽子废话真多!行了行了!那边角落有台破机子!算你包夜!敢捣乱老子把你扔出去!” 说罢,从抽屉里胡乱摸出一张皱巴巴、沾着油渍的陌生身份证,“啪”地甩在柜台上,“用这个!弄干净!”

成功!

欧阳忘机强压住内心的雀跃,抓起那张油腻的身份证,走向角落那台屏幕布满灰尘、键盘缺了三个键的机器。坐下,开机,等待笨重的旧主机发出沉闷的轰鸣。

他目标明确。启动那吱嘎作响的老旧浏览器,忽略掉那些花里胡哨的游戏广告,直接在搜索框里敲入:

“手语教学入门”、“基础手语动作含义”、“常用手语图解”

屏幕上开始加载图片和视频。他如饥似渴地盯着。食指向上——代表“天”、“上”、“高”?大拇指向上——代表“好”、“同意”?点头?摇头?比划数字?……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理解一张“常用疑问词手语”图解时——

嗡!

精神世界骤然扰动!

那个穿着普通外卖制服、但身上笼罩着一层微弱淡蓝光晕(代表被轮盘改变后的“科技印记”?)的外卖员身影,异常激动地跳了出来! 就在他意识视野的侧前方!

这个身影不同于那些仙风道骨或半机械改造的“大佬”,气质更接近现实中的普通人,但他此刻的情绪却最为激烈!他不再是静立凝视,而是开始剧烈的“手舞足蹈”!

他双手在空中疯狂比划! 动作快得几乎模糊!像是一台信号不良、画面闪烁的老电视!他激动地指向屏幕,指向欧阳忘机,指向自己的嘴,又用力摇头……但这些动作太过复杂、太快、太不成体系!像是一大堆杂乱无章的手势瞬间爆炸!

欧阳忘机眉头紧锁,努力想把那些疯狂的动作和他刚刚学到的几个基础手语对应起来,试图解读:“你说什么?太快了!看不懂!”

他甚至尝试用意识回应:“你是想说电脑?手语?还是……?”

但那外卖员身影根本不理会,反而比划得更快了!仿佛急得要原地爆炸!他脸上(情绪感知传递过来)充满了抓狂和急切!就像眼睁睁看着救命的绳索滑落,而你却够不着!

其他的“未来自我”身影也被这异常的骚动吸引,纷纷将目光投射过来。

半机械义体男抱着金属手臂,冷漠旁观。

仙风道骨老者抚着胡须,微微摇头,似乎在叹息。

战术目镜雇佣兵撇了撇嘴。

大部分身影的情绪反馈是一种淡淡的…焦虑,但不是绝望的那种,更像是在等待进度条加载时的焦躁——焦虑他在浪费时间摸索基础手语?

“草!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欧阳忘机在网吧嘈杂的环境中,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粗口。

外卖员身影似乎耗尽了所有疯狂的肢体表演词汇,终于,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动作猛地一僵。那份狂躁的“抓狂”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奈!

然后,在所有“未来自己”的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机械重复的动作:

他走到一张凭空幻化出的(在欧阳忘机意识里)老旧木桌前,坐下。

伸出右手,将食指抬起(不是之前仙风道骨那位向上的指法),以指节为尖端——

对着桌面,开始进行一种极其规律、间隔时间固定的——

点击!点击!点击!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动作单一!重复!枯燥!周而复始!

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执行最基本的指令!

欧阳忘机懵了。

这什么意思?

模仿……我在敲键盘?

提醒我要专心学习?那也太无聊了吧?

他盯着那个身影,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外卖员也在“注视”着他(感知到的情绪焦点),那单一的点击动作依旧固执地重复着,仿佛永不停歇的钟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在网上看了更多手语知识,却始终无法解读这个简单的点击动作。网吧里的烟味越来越呛人,键盘的劈啪声变得刺耳。外卖员身影还在点。点。点。点。点……

一种被戏弄的烦躁和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深夜,带着一脑袋浆糊和一身网吧沾染的烟味,欧阳忘机回到家。客厅的灯还亮着。父亲破天荒地没睡,正窝在沙发里,看着那台老旧的彩电。屏幕上播放着一部画质模糊的……老套抗战剧。

母亲已经去睡了。父亲听到开门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有担忧,有疑惑,有疲惫,但似乎少了白天争吵时的愤怒。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欧阳忘机顿了顿,没回小屋。他走过去,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没有说话。父子俩就这样在沉寂中,盯着电视屏幕,逐渐被电视剧里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

剧情推进着。主角是一个潜伏在日占区的地下工作者。此刻他正身处一间气氛压抑的密室。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戴着一枚古朴戒指的食指,正落在一台……看起来极其笨重老旧的机器上。

那台机器,几个转动的铜质滚轮,发出“咔哒…咔哒…”的机械轻响。

主角的面容凝重无比,眼神专注如鹰隼。他的食指抬起,落下!

点击!

停顿。

抬起,落下!

点击!点击!

停顿。

抬起,落下!

哒哒哒!

那节奏!那落指的姿势!

那抬起落下、指节接触坚硬金属面板的细节!

嗡!!!

如同九天惊雷在欧阳忘机脑海中炸开!

点击!

点击!

哒…哒…哒…哒哒…

那个在网吧里、在他脑海里机械重复、固执点击桌面的外卖员身影的动作……

那个抗战剧中地下工作者用食指在发报机键钮上敲击发送电报的动作……

一模一样!

哪里是什么毫无意义的敲桌子?!哪里是什么模仿敲键盘?!

那是……

电报码啊!

那是用手指代替键钮,在幻想空间里……敲发电报啊!!

“草!!!!”

欧阳忘机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一只被电流击中的猫!

巨大的顿悟带来的狂喜如同熔岩般冲垮了所有困惑的堤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父亲!

父亲被他的剧烈动作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问:“怎么了?明白什么……”

话音未落!

少年带着一身网吧的烟尘气,带着三天三夜沉睡的惶惑,带着被无数自我“无语”凝视的焦虑,带着刚刚破译了天书的极致亢奋——张开双臂,一个猛子就扑进了父亲宽厚但早已疲惫不堪的怀里!

“爸——!”

一个狠狠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拥抱!撞得父亲一个踉跄!

父亲彻底僵住了。手里的电视遥控器“啪嗒”掉在沙发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儿子双臂那用尽全力地环抱带来的勒紧感,能感受到少年身体因为激动而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还有那埋在他肩膀处、压抑不住发出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又分明是极喜而泣的抽噎声!

“明白……明白了……”欧阳忘机的脸埋在父亲肩窝,闷闷地、哽咽地、又无比清晰地挤出几个字。

客厅角落,母亲被动静惊醒,揉着眼睛推门出来,看到这一幕——丈夫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儿子像个巨大的树袋熊死死抱住他,身体颤抖。

厨房门口感应灯昏黄的光线下,母亲看到丈夫脸上那来不及收起的惊愕和瞬间泛红的眼圈,看到儿子微微抖动的、终于透出年轻人该有鲜活朝气的短发。那一刻,母亲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多久了?多久没见过这孩子像现在这样……像个真正的、充满活力的、会撒娇会拥抱的孩子了?

“你…你这小子…到底明白啥了?”父亲笨拙地用手掌拍了拍儿子的背,声音有点发哽,满是不解。他能感受到儿子的狂喜,却完全不知道原委。

欧阳忘机松开手臂,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却亮得如同暗夜里最璀璨的星辰!他胡乱抹了一把脸,看着父亲,又看了看在厨房门口流泪的母亲,想说“谢谢”却觉得矫情,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灿烂、又带着点少年人得意和急切的笑容:

“爸!妈!等我!我知道怎么搞明白了!”

说完,他再也按捺不住,像一阵风般冲向了那个之前视为囚笼、此刻却成为终极堡垒的小屋!

砰!

门被关上。

咔哒! 落锁。

但这一次,门内的黑暗不再窒息。

小小的空间里,少年兴奋地在有限的空地来回疾走,时而挥舞拳头,时而狠狠跺脚。眼前不再有那些群魔乱舞的“自我”带来的压迫,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激动人心的计划蓝图:

电报码!摩尔斯电码!

那些沉默身影之间,使用的是一种最古老却最基础的通用“肢体语言”!它们无法口吐人言,却能用手指的敲击节奏构成最基础的——点(Dot)与划(Dash)!而这些点划的组合,正是打开沉默宝库的最终钥匙!

他开始在脑中疯狂规划:

掌握电码基础: 必须立刻、彻底地背下摩尔斯电码字符对照表!英文字母、阿拉伯数字、常用标点符号!每一个点划组合都刻入骨髓!

观察与解读: 当那些身影再次以敲击动作回应他时,必须眼明心静!用视觉和“感知”记录下每一次点击的时长(点短,划长),记录下间隔与组合规律!

测试与反馈: 先用简单的问题进行测试!从最基础的“是”或“否”开始!逐步建立双向的、基于点划节奏的初级沟通通道!

破译关键信息: 最终目标——直指轮盘本源!“上清微凌镜中游龙盘古”的真实含义?轮盘的所在与本质?如何掌握其力量?

小屋里没有桌椅,欧阳忘机干脆盘腿坐在地上,用手指在地面冰冷的水泥上开始模拟敲击:哒(短促短音)——哒哒(两下短音)——哒(短)——嗒——(试图模拟一个长划,用指甲摩擦地面发出拖长的声音)……

黑暗中,少年指尖叩击地面的哒哒声,细微却又坚定。每一个短促的敲击,都像是他刺向这命运轮盘的第一道信号光束。

窗外,天色微明。

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悄然挤入房间,斜斜地打在地面那个正沉浸在自己划定的“电报世界”里的少年脸上。

那光,不再仅仅预示着白昼的到来。

更像是照进泥沼深渊的第一束火把,昭示着一场跨越了虚实认知维度的沉默解码战争——已然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