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的水泥地面上,少年指尖叩击的哒哒声在晨曦微光中渐渐清晰。每一次模拟“点”与“划”,都像在冰冷的现实壁垒上凿开一道细缝,通往那个由沉默电码构成的神秘世界。他眼中燃烧着近乎亢奋的光芒,计划已成竹在胸。
然而,亢奋冷却,现实的冰冷触感立刻包裹上来。
长期端坐电脑前?
父母惊弓之鸟般的神经会瞬间绷断!网吧老板那张油腻又不耐烦的脸,以及那张随时可能被收回的陌生身份证,也绝非长久之计。他需要一个稳定的、足以让父母勉强接受、且能获取关键资源的场所。
念头如清泉流过乱石,思路豁然开朗!
他猛地起身,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小屋的门。客厅里,母亲正机械地擦拭着那只他父亲常用的旧瓷杯,杯沿已有磕碰的细痕。父亲坐在窗边的小凳上,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抽烟,背影僵硬如铁。
“爸,妈。”欧阳忘机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带着一种商量的语气,目光却越过他们落向大门的方向。
母亲像被烫到般猛地回头,手里的抹布掉在桌上,脸上交织着警惕和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父亲捻灭了烟蒂,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钝,也转过头来,眼神浑浊而疲惫地看向儿子。
“我想去……”欧阳忘机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图书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一声短促而尖锐、带着浓浓讥讽的冷笑从母亲喉咙里挤出:
“呦——!”
她拖长了音调,眼睛瞪得溜圆,那份麻木被瞬间点燃,烧成一种极具破坏力的尖刻:
“退学了想起来去图书馆了?新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说学校是笼子吗?怎么?图书馆就不是笼子了?!又想去找什么借口躲起来玩电脑?还是嫌家里‘容不下’你这尊大神,要去图书馆做学问当圣人?!”
字字如刀,带着被反复欺骗和彻底失望后的心寒与愤怒。那猩红的精神推演线图上瞬间爆发出强烈的 激怒(深红)与 嘲讽(明黄)射线,几乎将他吞没。
面对母亲炮火般的言辞,欧阳忘机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条线图上预测的争吵路径。他挺直了背,目光扫过母亲充满嘲讽和不信任的脸,最后落在父亲那写满困惑和更深层担忧的眼中。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宣告的语气:
“不是‘想’去。”
他刻意停顿,让每一个字都沉入父母紧绷的神经:
“是接下来的时间——从今天开始——我都要在图书馆。”
“轰!”
效果远超任何剧烈的争吵!
母亲那副蓄势待发的嘲讽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像一张凝固的讽刺面具,所有的表情肌都忘记了该如何运动。她张着嘴,仿佛想再喷出什么刻薄的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气音。彻底的懵了!
父亲身体一震,手中捏着的半截烟蒂直接掉在了裤子上,留下一点焦痕也没发觉。他浑浊的眼睛第一次因为过于震惊而完全睁开了,直勾勾地盯着儿子,嘴唇翕动了几下,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你…你说什么……都?都要…在……图书馆?”
这个词——“图书馆”——和“都要”连在一起,其冲击力远比打架斗殴、离家出走更具毁灭性!它荒诞、离经叛道,却又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几乎算得上“正经”的诡异!
想象一下:
一个刚被父母强行从学校拖回来、情绪崩溃到“昏睡三天”的孩子,前脚刚为用电脑撒泼打滚(学“手语”),转头就一脸平静地宣布:我要在图书馆安家了!
这完全超出了父母理解框架的极限!是新的精神问题爆发?是恶作剧?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绝望自弃行为?还是……一种无法预知的、更彻底的逃避?
推演线图上,原本激烈的 激怒与 嘲讽射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骤然崩解、混乱、扭曲成一片代表极度困惑、难以置信、恐慌蔓延的混乱彩色马赛克!激烈争吵的猩红路径灰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代表 不知所措、完全偏离预判的深灰色涡流!
母亲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桌沿,指甲抠得发白。父亲下意识想站起来,膝盖却撞上了凳沿,发出一声闷响,又僵硬地坐了回去。
无声的死寂笼罩了客厅。只有父母粗重的、被完全打懵的呼吸声。他们像两个被扔进真空里的宇航员,失去了所有着力点和参照物,只剩下纯粹的茫然和一种……荒谬的恐惧。
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对?用什么理由?怕他在图书馆里搞破坏?怕他看书看傻了?
支持?那更不可能!这事情从头到尾透着邪门!
放任?那和把他重新推进学校那个“笼子”有什么本质区别?或者……放任他去一个更大的、更难以掌控的“笼子”?
看着父母如同石化般、脸上写满“这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的表情,欧阳忘机心中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决心。
他知道这个决定有多疯狂,多挑战他们的认知底线。但他别无选择。图书馆是他唯一能在父母的雷达上获得“相对平静运行许可”的所在,那里有他急需的、海量的、不会被随意没收的资源——英语词典是解读电码字符表的基石,各类书籍中更可能隐藏着电报编码手册的踪影。时间,更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向那个只有几平米但承载了他所有计划的小屋。关门,落锁。利落干脆。
门外是父母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的死寂。
门内,少年迅速抽出书包,眼神锐利如刀,开始快速而冷静地整理东西:
破旧的英语教材(语言基础)。
笔记本和几支笔(抄录电码表,记录一切)。
一点点零钱(午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本厚厚的、垫在床脚的《新华字典》上——这个,或许也有用。他抽出字典塞进了已经鼓囊囊的书包。
背包拉链合拢的声响在小屋里格外清晰。他将书包郑重地放在门边。然后席地而坐,强迫自己闭上眼,养精蓄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缝外终于传来了母亲失魂落魄般的、如同梦呓的低语:“疯了…真是疯了…” 接着是父亲沉重如山的叹息。
他知道,这场“图书馆安家”的战役,他赢了第一仗——用极度出格的“合理性”和彻底颠覆预期的宣告,强行制造了巨大的“认知混乱”,在父母的精神防线上撕开了一道沉默的缺口。
现在,战场即将转移。图书馆,那座看似平静的知识圣殿,将成为他破解电码、撬动轮盘、乃至与未来自我“对话”的第一个——也是最隐秘的——前线指挥部。
他嘴角抿紧,再次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如同寒铁般的冷冽与一往无前的决绝。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模拟着一个简单的字母“L”(·-··),那是“Library”的首字母,也是他这场“无声解码战争”奏响的第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