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图书馆阅览区,老旧但厚实的橡木桌椅散发着书本和陈年木材混合的气息。阳光透过高大的拱窗斜射进来,在蒙尘的光柱中飞舞。四周安静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铅笔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
欧阳忘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的不是时下流行的青春小说或热血漫画,而是——
左边:一本摊开的《英汉字典》,纸张泛黄。
右边:一本从古籍区翻出的《莫尔斯电码详解手册》,线条硬朗。
中间:一个厚厚的空白笔记本,上面除了几行简单的字母对照(A: • —, B: — • • • ),更多的是他强行记忆“上清微凌镜中游龙盘古”这十个字时写的重复笔迹。每个字都透着烦躁。
他像个精神分裂的患者,一会儿在字典上快速翻找某个单词的词根和用法(他意识到仅靠翻译软件是学不好“轮盘可能需要的英语”的),一会儿又对着电码手册,用指尖在桌面上无声地敲击、练习最基本的节奏识别。
然而,他绝大部分的“心神”并未真正落在英语单词或点划组合上。那些环绕在他意识边缘、形态各异的“未来自己”们,才是他真正沟通的对象。
每当他在心里提出问题:
“轮盘到底是什么?”
“‘上清微凌云中游龙盘古’是什么意思?”
回应他的,不再是单一的指向(指天)或机械的电报敲击。
那些身影(主要是仙风道骨那位和几个气息深邃、类似学者型的存在)开始配合着指向天空的手指,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组合性的“肢体电报”进行表达:
指向天空(重复强调关键!)
同时双手在胸前虚合,再缓缓打开,模拟展开卷轴/画卷的动作。
接着,左手竖起一根手指(代表“上”?),右手却做出了打叉(×)的手势!
然后右手竖起一根手指(代表“下”?),左手又打叉!
最后,指向他笔记本上反复书写的那行字——“上清微凌云中游龙盘古”,再用力指向自己(代表“只有你”、“需要你”)。
这信息逐渐被欧阳忘机艰难地拼凑出来:
“关键在天”(指向天空)
“这是一副‘对联’或类似的‘成对箴言’”(模拟展开卷轴)
“目前你看见的,只是半句(或者需要被补全的上半句/下半句)”(左右手指分别点/叉的象征性否定——不是完整的)
“下半句(或者上半句)缺失/被封禁/无法由我们传达”(无法传递信息的隐喻手势)
“缺失的部分,必须由你自己补全!”(用力指字再指回他)
核心结论:
“上清微凌云中游龙盘古”并非轮盘名讳或功用说明书,它只是谜语的一半——是一副蕴含关键信息、需要由他自己对出下联(或上联)的对子! 而这对子完整的内容,无论以言语、文字、电报码甚至任何形式的“信息传播”,都受到某种严酷法则的彻底封锁。这些“未来的他”根本无权、无法泄露分毫!它们只能隐晦地指出方向——“补全它!在天之启示中补全它!”
“对联?!要我续写?!” 欧阳忘机感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天知道这对子什么结构?平仄?对仗?意境?我连语文课都……而且天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蹲在楼顶等雷劈出灵感?!”
一种深重的无力感和强烈的荒谬感席卷了他。破解电码、建立沟通的巨大兴奋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更崎岖、更绝望的礁石。一个无法交流核心信息、只能看你挣扎的“助攻群”,和一个需要你自己写对子的“终极谜题”……
就在他盯着笔记本上那行扭曲的“上清微凌云中游龙盘古”,满脑子都是“仄仄平平仄仄平”这种让他头皮发麻的东西时——
意识空间中,一个与周围所有“未来自己”都截然不同的身影,从最深沉的角落里悄然浮现。
蚀日老魔!
他不再是医院记忆碎片中爆炸光芒里那个冰冷模糊的身影,也不是被轮盘“换装”后的古怪形态。他依旧保持着一种“欧阳忘机”的轮廓,但周身笼罩在一层稀薄却极其坚韧、仿佛用无数凝固的绝望与时间尘埃编织而成的虚无之甲中。那铠甲是混沌的暗灰色,流动着吞噬光线的漩涡纹路。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穿透那稀薄的黑雾铠甲,带着比宇宙最深寒冰还要刺骨的疲惫与洞悉万物的漠然,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正在为“对对联”和“学英语”双重夹击而苦恼的……“过去自己”。
他没有仙风道骨的指引,没有半机械义体男的躁动,更没有寻常身影们表达情绪的姿态。他只是极其平淡地抬起了一只手——那只手也覆盖着流动的、仿佛能吸收一切的混沌甲胄。
然后,覆盖着混沌甲胄的手指开始了移动。非常稳定、非常有节奏感的点击。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T - A - K - E - L - E - A - R - N - I - N - G — S - E - R - I - O - U - S - L - Y)
点划在他意识中清晰地构成一个完整的英文短句:
“Take learning seriously.” (认真对待学习)
这突如其来的、用冰冷莫尔斯电码发来的正经警示句,让欧阳忘机愕然。紧接着,蚀日老魔的手指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继续敲击: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W - H - A - T — N - O - W — I - S — C - R - Y — W - H - A - T — L - E - F - T — I - S — K - N - E - E - L)
信息冰冷、残酷:
“What now is cry, what left is kneel.”
(“现在只是哭泣(埋怨),未来只剩跪倒(乞求)”—— 一种更残酷的直译就是:“现在你只是哭着学,未来你只能跪着学”。)
蚀日老魔的动作停止。那双穿透虚无之甲投来的目光,并没有嘲讽,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穿了命运长河的、深深的疲倦和对渺小个体无知挣扎的终极淡漠。他甚至懒得去看那个“对联”的笔记本。仿佛那些仙风道骨对未来自我的期待、对那些“可能路径”的探索、对这半联破谜题的执着……在他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孩童把戏。
发完这句刺骨的警告,覆盖着混沌甲胄的身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了意识最深沉的黑暗角落,重新隐没。仿佛从未来过,却又留下了一层无形的、比之前所有的“无语”或“遗憾”都要沉重的精神砝码。
图书馆角落。
阳光依旧明亮。
翻书声依旧沙沙作响。
但欧阳忘机却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了后脑勺。
“哭着学……跪着学……”他低声咀嚼着这句英文短句冰冷的中文核心含义。蚀日老魔那覆盖着混沌甲胄的手指、那双穿透虚无看透一切的眼睛……那是一种经历过比“物理人际泥潭”、“计算机资源困境”、“对不出对联的焦虑”可怕千万倍、漫长千百倍的绝望折磨后,沉淀下来的终极麻木!那警告不是恐吓,是事实!
这强烈的冲击,暂时压制了那股因为“对对联”而产生的巨大厌学与烦躁感。
然而,现实是无情的。“得知真相的喜悦”本就昙花一现,剩下的只有更沉重的负担。蚀日老魔的警告虽然冰冷震撼,却无法解决眼前具体的困境——厌学情绪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被硬塞进一个如此陌生、且似乎与核心谜题“对联”脱节的语言体系时!
而且,那半副诡异的“对联”就像一个充满魔性的漩涡,即使知道它对不出来,也会不由自主地将他的注意力从枯燥的英文单词拉回到那十个字上。
“上清微凌云中游龙盘古……”
他烦躁地用手指戳着笔记本上的字迹,试图拆解、组合、寻找灵感。
“上清…微凌…云中…游龙…盘古……”
“对仗…平仄…镜中是地点?游龙是动景?盘古是人物?还是象征?”
“天启…天启…妈的图书馆顶楼能不能上去?”
他的思绪在“英语单词(abandon, about, above…)”和“对联拆解(这玩意押什么韵?)”之间疯狂横跳,如同精神分裂。眼前那本《英汉字典》和《电码手册》仿佛变成了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而蚀日老魔那句“未来只剩跪着学”,更像一把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提醒他荒废的代价,却又在无形中加剧了这种烦躁感和深深的自我怀疑:我凭什么能补全这个明显蕴含着道家、宇宙、时空概念的高深对联?凭我小学未毕业的古文水平?
笔记本上,那十个字被他画得越来越乱,旁边写下的几个强行拼凑的下联尝试(如“下浊重凝渊内困兽女娲”、“西暮昏沉山外落雁鸿钧”,不仅不押韵对仗,简直狗屁不通)被他狠狠地用笔划掉,撕下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纸团滚落在脚边,在图书馆干净的地板上显得刺眼而无助。
他像一只被困在无解迷宫中的幼兽,对着那半幅天书般的上联和对英语的莫名恐惧,徒劳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低垂的脑袋上,将一丝丝因烦躁而翘起的乱发在书页上投下纠缠的阴影。
前路晦暗不明,唯一能“听懂”他求助的“自己”,向他传递的却是最冰冷残酷的预言和最深沉的麻木。
这该死的对联,到底该怎么对?
而学英语,又真的能避开那个“跪着学”的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