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逻辑线像缠结的毛线团,在欧阳忘机疲惫的大脑中搅动。英语单词像是无意义的字符飘浮着,学习它们的“目的”如同沉入泥潭的石子,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迹——似乎是为了交流?与谁交流?为什么需要这种交流?记忆的断层处弥漫着困惑的白雾。
而那十个字——“上清微凌云中游龙盘古”——更是执拗地盘踞在意识的中心,散发着冰冷诡异的引力。为什么认定它是一副对联?这个认知像是凭空出现的刻痕,找不到锤子敲击它的工具。任何试图理解其结构、平仄、意境的尝试,都让他本就干涸的思维如同烈日下的河床,龟裂出深深的无力感。
最终,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疲惫碾压下,他像根绷到极限的弦,轰然断裂。头重重地砸在枕头上,几乎是瞬间,意识便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片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或者根本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欧阳忘机感觉自己“醒”了,但又没完全醒。他的意识悬浮在一片迷蒙的光影中,如同隔着厚重的毛玻璃看世界。
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空间。似曾相识的布局——有床,有书桌,有窗户透进来的光(但光源不明)。他低头,发现自己似乎坐在一台电脑前?或者……是在看一块屏幕?那屏幕的形状扭曲变形,上面的文字像一群被惊吓的墨鱼,狂乱地扭动、膨胀、炸裂、重组,不断变幻着无法理解的几何乱码,又或是从未见过的象形鬼符。没有字体,没有规律,甚至没有颜色界限,只是一锅由符号、线条、方块组成的、沸腾翻滚的视觉噪音汤。
他本能地摸向口袋(或者说感觉自己在摸),掏出一个冰冷的、边缘模糊的长方体——大概是手机吧。
屏幕上同样充满了无法辨识的乱码流。他茫然地滑动手指,似乎点开了一个应用……也许是社交软件?界面一片混乱的色块跳动,原本应是好友动态的区域,像得了癫痫的抽象画,疯狂闪烁着毫无意义的图形漩涡。
就在他被这片混乱的文字荒漠吞噬时,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敲打着掌骨。
屏幕上,原本狂舞的乱码骤然汇聚、扭曲、拉伸,最终勉强凝结成一个……“符号”?他无法理解它代表什么,不是字母,也不是汉字,更像一个被强行拼凑出来的、怪异的三角形嵌套着几个圆圈。但就在看到这个符号的瞬间,一股极其强烈、熟悉到让人心痛的“联系感”如同电流般贯穿全身!
“妈……?”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鬼使神差地,他接通了这个有着奇怪“符号”标识的来电。
“喂……?” 他试探性地发出声音,声音在迷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失真。
没有预想中的回应。没有关切,没有疑问。只有一片死寂。
紧接着,从听筒(或者说那声音直接钻入了他的脑海深处)传来的,是凄厉到变调的——痛哭!
那哭声撕裂了虚假的寂静,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绝望、崩溃,以及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弃的、彻骨的寒凉!是母亲的声音,但比他记忆中任何时候都更加苍老、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欧阳忘机的心像是被一只冰手骤然攥紧!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急吼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和尖利。
电话那头,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被痛苦扼住了喉咙,突然变成了一种更加可怕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喘息和哽咽。
然后,一个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带着剧烈颤抖和无法置信的诅咒的声音,炸雷般刺穿了他的耳膜,不,是直接轰入了灵魂深处:
“你爸……你爸他……死……死……死了啊!!!”
“轰——!”
欧阳忘机的脑子像是被巨锤狠狠砸中!一片空白!剧烈的耳鸣瞬间淹没了一切!父亲……死了?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悲伤和恐惧还没来得及酝酿成形,一股难以言喻的、纯粹的“冲动”——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超越所有情感、甚至超越了他此时“梦游”般浑噩状态的“指令”,像冰冷的程序般强行启动!
——调查!查明父亲死因!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此不容置疑!它像是预先植入的代码,在他接收到“父亲死亡”信息的第一时间便被瞬间激活!没有原因,没有逻辑,只有一个冷硬的目标:查清楚!
“妈!” 欧阳忘机几乎是用吼叫压下耳边的噪音,“我爸他……到底怎么死的?!”
回答他的,是更加狂暴的风暴!
母亲的声音猛地拔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音调,带着彻底崩溃的癫狂和某种可怕的、指向他的滔天怨恨:
“你……你居然不知道?!!”
这声咆哮充满了魔性的穿透力,几乎要震碎他的意识!
“你居然问……问这种话?!!!”
后面的字句像淬了毒的冰锥,化作一片更加混乱、更加污秽、更加尖锐刺耳的嘶吼、咒骂和意义不明的狂啸!各种难以入耳的词句组合着难以理解的尖叫,如同决堤的熔岩洪流,疯狂灌入他的脑海!
“啪嚓——!”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玻璃屏障在意识中崩碎!刺耳的噪音、混乱的咒骂、以及母亲那彻底扭曲疯狂的咆哮瞬间淹没了他!耳朵里只剩下尖锐无比的高频噪音,混合着那些刺入灵魂的污言秽语!他想捂住耳朵,但手仿佛被冻结!想大声呼喊让她停下,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嗡————!!!”
强烈的耳鸣如同地狱的汽笛,盖过了一切声音,整个世界被拖入一片尖锐的、令人作呕的纯白噪音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可怕的噪音地狱才渐渐平息。电话不知何时已经挂断,也可能是他自己在极度痛苦中强行中断的。
他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虚像中的衣服。那份“调查死因”的冰冷执念,却在耳鸣的余波和心口的撕裂感中,变得愈发炽热、愈发坚决!
他猛地从那个光影扭曲的“房间”冲了出去,撞开了一扇同样模糊不清的门。
眼前是一条街道。无比陌生,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破败感。天空阴沉得像一块肮脏的铅板,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浑浊,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混合着烧焦羽毛的怪味。
街道上没有行人。
一辆车也没有。
所有房屋的窗户,不是漆黑一片,就是蒙着厚厚的尘土,看不到里面任何光亮或动静。
整座城市,一片死寂。如同末日坟场。
不!
欧阳忘机猛地停住脚步,心脏狂跳。
他看到……“东西”了。
在街道中央,在空旷的人行道上,在低矮店铺的屋顶……稀薄的空气中,飘浮着一种极其细微的东西。
那不是雪花,不是尘埃。
它们像是……极其细微的晶体粉尘。每一粒都只有针尖大小,闪烁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的、介于淡金和暗紫之间的诡异辉光。
这些闪烁着不祥辉光的晶体粉尘,数量庞大却又各自分散,如同亿万只微小的萤火虫,在沉寂的城市里无声地、缓慢地飘荡、旋转、上升下落……它们弥漫在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无声无息地呼吸着,散发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静谧。
它们是这死寂之城唯一的“居民”。
它们是什么?污染物?某种生物的分泌物?或者……本身就是……“兽”的一部分?
兽潮?!那两个血淋淋的字猛地在他脑海里炸开!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本能地想逃回那个“家”,那个让他接通电话的、光影迷蒙的房间!
可是……
当他惊恐地回头望去时,背后只有一模一样的、充斥着诡异发光粉尘的街道和死寂的建筑。那个片刻前才冲出来的“房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橡皮擦彻底抹去了存在,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连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跑出来的都无法确定!
迷失。彻底的迷失在这片飘荡着不祥辉光的寂静坟场!
“我……我要回家……” 无意识的喃喃低语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漏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恐惧感像冰冷的触手,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
那无边无际的死寂,那无处不在的诡异辉光粉尘,那无法寻回的原点……如同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他最后的理智和安全感。
“啊啊啊——!!!”
极度的恐惧终于冲垮了堤坝!一声凄厉的、充满恐惧的尖叫从他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眼前扭曲的景象瞬间碎裂!
诡异的粉尘、冰冷的街道、铅灰色的天空……如同摔碎的镜面般轰然崩解!
刺骨的寒冷席卷全身!他猛地睁开眼!
窗外,是真实世界熟悉的、刚刚泛起的鱼肚白。
身下,是熟悉的、带着汗湿印记的床单。
心跳快得像要炸开胸腔,剧烈的喘息让整个胸腔都隐隐作痛。冷汗早已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回来了。
但那城市死寂的氛围、那无处不在的辉光粉尘、那母亲的痛哭、那句“你爸死了”、还有那无法抹去的“调查”执念……
这一切像冰冷的烙印,深深烙在他的灵魂之上,比那“兽潮”二字更加具象,更加骇人。
他蜷缩在床上,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父亲的……死?
十年后?
兽潮?
辉光粉尘?
还有……那个冰冷无情、如同程序指令般刻入骨髓的——“调查”?
窗外,天色渐明。
但欧阳忘机感觉,一片更为沉重、更为浓稠的黑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那个噩梦中的未来,向他滚滚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