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晨光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小屋仿佛沉在墨绿的水底。欧阳忘机盘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夜未眠带来的疲惫刻在眼下青黑里,却压不住眼中思索的锋芒。
他的意识全开,像雷达般死死锁定意识空间中那个笼罩淡蓝光晕、被遗憾雾气缠绕的——外卖员身影。那是所有谜团中唯一一个与他现实经验最接近、却也是失败具象化的“自己”。
“特征…定位…悖论……”他低声自语,指尖在地面模拟电码节奏,梳理思绪:
“一、职业:外卖员。表明未继承父亲家业。不合理。父亲在,家业在,为何不继承?除非……能力不足?选择错误?被迫放弃?”
“二、状态:具备莫尔斯电码沟通能力。这表明他并非底层无知的挣扎者,至少掌握了这种相对高级的‘非语言沟通’。他懂,能用,但……仅此而已。”
“三、核心:他身上的遗憾源于没能解开那副上联。这表明‘解开它’是获得某种关键‘资格’或‘能力’的门槛,这个门槛超越了他送外卖的能力本身。”
“核心悖论:他懂得‘钥匙’的使用方法(电码交流),甚至可能知道‘钥匙’本身(那半联)很重要,但他依然丢失了‘门’后面的东西!这说明理解‘钥匙’不代表能打开‘门’!那半联对联……才是真正的‘钥匙’!”
巨大的疑惑和不甘再次升腾!为什么?这说不通!
他需要答案!不能仅靠推测!这个外卖员“自己”,就是活生生的档案库!
欧阳忘机眼中寒芒一闪,集中全部精神意志,不再试探,而是以一种近乎霸道的、持续不断的“电报”轰炸,强横地向那个外卖员身影的意识投射点划信息流: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W - H - Y - N - O - T - I - N - H - E - R - I - T?)
(为什么不继承?)
信息流稍顿,立刻更加狂暴地涌出: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H - O - W - T - O - U - N - L - O - C - K?)
(如何解锁?)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W - H - A - T - I - S - T - H - E - K - E - Y?)
(那钥匙(上联)到底是什么?)
他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钻头,疯狂凿击着那道由无数岁月和规则凝固的壁垒,试图从这个失败的“自己”身上榨取出关于“钥匙真相”的每一滴信息!
面对这排山倒海、毫不留情的质问信息流,那个外卖员身影终于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不再是单纯的遗憾,而是混合着强烈的悲愤、委屈、甚至一丝被反复撕开伤口的暴怒!
突然!
一股极其微弱、仿佛从信号极度不良的频道艰难发出的、断断续续的莫尔斯电码意念,强行穿透欧阳忘机的“信号轰炸”,刺入他的意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N - O - T - C - A - L - L - M - E - D - E - L - I - V - E - R - Y - M - A - N!)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I - H - A - V - E - A - N - A - M - E!)
(不要叫我送外卖的!我有名字!)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H - E - I - S - N - O - T - E - T - E - R - N - A - L - S - U - N - D - E - V - O - U - R - E - R!)
(他也不是蚀日老魔!)
这突如其来的“名字”声明,带着强烈的尊严诉求和被错误定位的愤怒!如同一个被囚禁的灵魂在发出呐喊!
然而!
嗡——!!!
一股远比欧阳忘机的“意念轰炸”更加冰冷、更加磅礴、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宛如天宪法则般的威压,瞬间降临!
整个意识空间骤然陷入一片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低温!所有纷扰杂音(包括外卖员的申诉和欧阳忘机的电码)被瞬间抹平!只剩下一个覆盖着流动混沌甲胄的身影,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山般降临在信息风暴的中心!
覆盖在混沌甲胄下的蚀日老魔身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一道纯粹由凝练到极致的意志构成、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冰冷点划,直接烙印在欧阳忘机和外卖员身影的认知核心:
嗒——嗒嗒——嗒——嗒嗒——
(Y - E - S - I - A - M)
(是。我是。)
仅仅三个音节!却带着毁灭性的否定力量!如同盖棺定论!
蚀日老魔!这个称谓不容置疑!这个名字,就是他存在的一部分,是他背负的诅咒烙印!他认!他甚至以此名宣示自身的纯粹!
那外卖员身影的申辩被彻底打断、碾碎、消音!如同蚊蝇面对神祇的低语!
被这绝对威压正面冲击的外卖员身影猛地一颤!身影剧烈波动起来,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他那愤怒和申诉的情绪瞬间被一种更加深刻的、如同落入无尽深渊的绝望与灰败所取代!
在一片死寂中(欧阳忘机被震慑,其他身影沉默),外卖员身影缓缓“看”向蚀日老魔的方向。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放弃抵抗的认命般的死寂。
他最后将那道绝望的目光投向欧阳忘机——这个仍在挣扎的“原点”。
一道微弱的、仿佛燃烧着最后灵魂灯火的意念波动,艰难地穿透了蚀日老魔的威压,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地传入欧阳忘机脑海: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I … C - A - N - O - N - L - Y - T - E - L - L - Y - O - U … T - H - I - S - L - A - S - T - W - O - R - D … W - I - T - H - M - Y - L - A - S - T - B - E - I - N - G …)
(我…只能…用我…最后存在的痕迹…告诉你…这最后…两字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O - N - E - L - I - K - E - M - E … W - H - O - L - O - S - T - T - H - E - Q - U - A - L - I - F - I - C - A - T - I - O - N …)
(像我这样…失去了…资格的人…)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C - A - N - O - N - L - Y … C - O - M - M - U - N - I - C - A - T - E … L - I - K - E … T - H - I - S)
(也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欧阳忘机被这用词震撼到呆滞!
最后存在的痕迹?!
用最后的存在换取两个字?!
“资格”?那个解不开上联失去的资格?!
他惊恐地抬头,看向那个外卖员身影——
嗡!
外卖员身影突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不是光晕!
是鲜血!
粘稠的、暗红的血液,如同无数道细小又剧烈的喷泉,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眼眶、鼻孔、嘴角、耳朵、指尖——疯狂地向外喷涌、激射!
他淡蓝的光晕瞬间被无尽的鲜血浸透、覆盖、吞噬!
整个身影在不到一个呼吸间,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连轮廓都在扭曲溶解的血人!
“呃……嗬……”一声极其模糊、如同从地狱深渊挤出的、饱含着无尽痛苦与即将终结的信号,从那个血糊糊的身影方向传来。
这个血人的手,挣扎着抬起。那根曾被用来敲发电报的食指,此刻被鲜血完全包裹,如同一截烧红的烙铁。
他用这浸满鲜血、如同蘸满最凄厉朱砂的手指,在自己的胸膛上——在那不断喷涌血液的胸前——艰难地、缓慢地书写!
每一笔都带起更多的血沫,每一划都似乎在燃烧着他最后的生命和意志!
两个扭曲、狂放、如同用最原始生命和绝望之力刻下的血字,在意识空间中,在那不断喷涌、滴落的血泊之上,浮现、凝固:
兽!潮!
轰隆——!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千钧之力,直接砸进欧阳忘机的灵魂深处!烙印在了他的记忆最核心!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洪荒毁灭气息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他的心脏!
而就在这两个血字完成的瞬间——
那个血淋淋的身影猛地一颤!维持他存在的最后一点意志之光,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噗嗤一声彻底熄灭!
构成他身影的血液如同失去了粘合力的水彩,瞬间失去形态,化作一大片浓郁到化不开的血雾!
然后——在欧阳忘机瞪大的、被血光映红的眼瞳注视下——
这片血雾如同被一双无形巨手揉碎、捻散、抹除!
彻底消失了!
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从未存在过!
连之前一直萦绕在那里的淡蓝光晕和遗憾情绪也一同彻底泯灭!
整个意识空间恢复了平静。冰冷的轮盘、仙风道骨的身影、半机械义体男、蚀日老魔……都在。但“外卖员欧阳忘机”这个特定的“未来可能路径”,被彻底、干净地从地图上抹去了!
只剩下欧阳忘机独自一人,灵魂深处还回荡着那两个字带来的惊雷余响:
“兽…潮?”
这他妈是什么?!他完全无法理解!
更诡异的是——
欧阳忘机猛地甩了甩头,眼神茫然地扫过周围那些风格各异的“未来自己”。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少了一个……
少了谁呢?
那个……会发电报的……谁来着?
那个形象是什么?制服?光晕?好像是个……送东西的?名字……
他忘记了!
关于“外卖员身影”的所有具体形象、特征、存在过的证明、甚至刚才那场惨烈的消亡仪式,从他脑海中如同被最高明的橡皮擦抹去!干干净净!
只留下一种空荡荡的困惑和…心口残留的、莫名其妙的冰冷悸动(。
他皱眉,下意识地举起手,模仿了一个敲击电码的起始动作。
等等……
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
一种模糊的认知出现在脑海:似乎…可以用点划节奏…和他们交流?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
这个念头让他很费解。他又看向意识中漂浮的那十个字:
“上清微凌云中游龙盘古”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它盘踞在我的念头里?一副对联?谁告诉我的?我为什么觉得它是对联?还觉得它需要下联?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脑海一片混乱。关于外卖员身影的记忆、关于获取这幅上联的过程、关于刚才那惨烈的信息传递……所有关联的因果链,都断裂消失了。只剩下几个孤立的关键点:
摩斯电码有用。(但为什么知道?模糊)
这十个字是上联,必须对出下联。(谁定的规则?模糊)
“兽潮”二字在脑海翻腾。(意义不明)
那个送外卖的影像……似乎很重要?但具体……想不起来了。
他抬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仙风道骨、蚀日老魔他们。其他身影(尤其是那些相对弱小的、或刚才带有不忍神色的)眼神中似乎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和惊悸,但在欧阳忘机看过来时又迅速恢复了或漠然或深邃的状态。唯有蚀日老魔,覆盖着混沌甲胄的身影像一块冻透的玄冰,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蚀日老魔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一道意念电码直接送达: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M - O - V - E)
(行动)
然后,不再理会。
行动?去哪里?做什么?
欧阳忘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意识深处那两个血淋淋的“兽潮”大字与那十个“不知从何而来”却必须破解的上联盘古字纠缠翻滚。
未知是最深的恐惧。
遗忘是最大的谜团。
而“兽潮”二字带来的冰冷警兆,像初秋的霜气,无声地浸透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小屋窗外,天色大亮。
阳光穿透厚重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刺目的亮斑。
少年坐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沉默地开始整理自己仅有的、破碎的线索与工具。
忘了怎么得来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
线索指向何方?
工具如何使用?
那个模糊而冰冷的“兽潮”,又是什么东西?又在何时何地……降临?